吉在范家停留的日子里始终没有问那一句话, 因为在那个时候她也不懂什么是爱。
每天她都与外婆交谈, 问出一些过往片段, 试图拼凑完整的真相——
范蒙怀孕六个月, 程宪察觉了范蒙的私情,要求引产, 范蒙誓死不从。因为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范蒙暂且保住了腹中的孩子, 程家封锁了消息, 也没有通知范家。等到孩子生下来, 程家秘密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清楚显示程吉与程宪不具有亲子关系, 这才打电话给范家。
程吉的外公亲自带着大儿子和大儿媳去了京州, 原想把婴儿带走,范蒙发了疯地护着,苦求程宪的父亲——程家真正做主的人。最后两家达成协定, 等到范蒙怀第二胎,心情稳定以后, 再由范家来带走程吉。
在远道而来的范家人面前, 程宪说出了自己有一个私生女的事实。范蒙刚犯了错, 范家也只好咽下这口闷亏。
范家人回南方了,范蒙与程宪依然是夫妻,但程宪再也不与妻子同房,自然不会有孩子。直到范蒙郁郁而终,程吉也没有被接回范家。当时两家都想继续合作, 然而失去了范蒙这个理由,在他们眼里两家合作仿佛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程家老爷子便提出:这个孩子是在程家出生的孩子,孩子在这,咱们的关系就在这。范家老爷子竟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程吉的位置就这么被安排好了。
为了一个明面上过得去的理由,程范两家做出了让一个私生女成为两家关系友好的象征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程吉听到这些内幕时感到一阵反胃,两位当家人要的只是合作,只有利益,或许还有莫名其妙的“面子”。他们掩耳盗铃、粉饰太平的水平之高,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范蒙死去不足半年,程宪要求再婚,再婚对象是他的婚前私生女的生母甘玥。虽说程范两家已经没有实质上的姻亲关系,但甘玥和程伊芙的存在挑衅了范家颜面,范家自然不满。程家也不屑甘玥的身份和作风,只是程宪意志十分坚决,而程家由于先是不允许他离婚、后不顾他的意愿留下程吉,对他原本就有几分亏欠感,便有些犹豫。这时外婆出了一个主意,出到了两家的心坎上,他们认为这样谁都没有损失。
二月一个下着雪的日子,甘玥与程伊芙无声无息地走进了程家。甘玥得到了程宪妻子的名分,从此不得不闭门不出,失去了自己的身份。程伊芙变成程家对外唯一的大小姐,她与程吉一个是范家名义上的外孙女一个是范家血缘上的外孙女,成为程范两家心照不宣的共同下一代。
每年过年,范家都派出一个人去京州拜年,目的并不是查看程吉的生活状况,只是为了谈妥下一年的合作。范家不方便也不必要对她表达任何关心,她只要起到一点微小的作用就可以了。
程吉心情灰暗,每一个荒谬的决定中隐藏的都是利益交换,范家不接她走,这其中没有苦衷。她对范家没有感情,舅舅们的漠然让她不能信任范家,更别提当作寄托。但是推想出自己是如何被两方忍着嫌弃利用,还是令她感到心悸恶心。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来”反而成为一道保护,消除了推翻原有认知的过程,让她不致受到太大冲击。
程吉一边从外婆的叙述中寻找线索,填充过往,一边也在观察范家。
她来到这里只见过李婆婆、两个厨房的佣人,两个打扫的佣人、一个司机。可能这里还有其他佣人,不在她视线所及,但即便再多几个,这样的数量与别墅面积和范家人口还是很不相称。
人手不足;草坪没有按时护理;楼梯扶手上,木头的裂纹没有修补,且不止一处。里外各处,破损或陈旧的地方都是佐证,范家的别墅至少几年没有进行养护。
而她第一次来就注意到的那些,范家这么多人每天住在这里不可能看不见。所以事实是,范家人已经习惯了。
范家曾经应当极为富有,注重享受,因此在几十年前土地管理还不严格的时候买下一座小山,修建道路,盖起了如此壮观的别墅。程家的别墅面积比这里也逊色很多。但是程吉在程家生活十几年,她的所见所闻让她对富贵有自己的辨识能力。单从每日三餐的食材来看,范家就远不如程家富裕。
过去范家的确在南方很强悍,如今却已经远不如当初,恐怕实力还在持续削弱。
程家发展越来越好,范家却在逐渐衰落,天平倾斜,程家已经不在乎范家了,范家只得仰人鼻息。没有了共同利益,程家与范家的关系自然越来越淡。程吉则被遗忘了一般,范家不要,程家也不缺一口饭,只当发发善心养着她而已。
在范家借住的最后一天,程吉见到了外公,这个固执冷血,与她有着亲缘关系的老人。
见过这一面,程吉再也无牵无挂。她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也想好了往哪里去。她再次从泥潭中站起来,从此以后她是一个没有亲属的人,她要彻彻底底斩断过去,干干净净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找到自己是谁。范家已经在她身后,清州大学会是她开始的地方。
阳光热烈的报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