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头上?
郑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借宦官起势,成为李昂的心腹,转脸便将荐主王守澄弃若敝屣,为李昂谋划诛宦。布置妥当之后,又脱身从漩涡中跳出,冷眼旁观诛宦事败。转过头接着去勾搭杨妞儿,说什么女帝当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
杨玉环若是真信了他的鬼话,以异姓公主的身份问津帝位,必然要跟唐国的宗室、大臣、乃至群宦反目。李昂与李训等一众大臣已经输得不能再输
,杨玉环再跟宦官斗得两败俱伤,唐国中枢等于彻底废掉。到时候还有实力问鼎天下的,便是……藩镇!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跟窥基合谋,乐从训又在作什么?”
李训苦笑道:“罪臣原本想引魏博牙兵助阵,可乐从训临阵背约,不但没有出兵讨逆,反而抢先逃脱。”
“你们是怎么定的约?”
“乐从训借口返回魏博,暗中带领亲信牙兵,事先躲藏在大宁坊内,约定早朝时率兵入宫,谁知却失期未至。”
“大宁坊?浑家?”
“是。他与浑家的家主,都是窥基门下,有些交情。”
所以把浑家灭门的是乐从训?这家伙简直是疯狗!
程宗扬这会儿真是服了。从上到下,参与诛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李昂信心满满的诛宦夺权,就好比驾驶着一辆外表光鲜的破车,长鞭一挥,原以为齐心协力的驭马奋然扬蹄,谁知却是各奔一方,彼此间还相互撕咬。皇权这辆破车立刻散了架,让李昂狼狈跌落尘埃,一跤摔得筋断骨折,再无法翻身。乱奔的驭马各自撒欢,活脱脱就是一群失去笼头的野马。倒霉如李训,干脆一路奔到庙里,都想要落发了。
程宗扬熟视李训良久,“你想活命?”
李训惨然道:“蝼蚁尚且偷生,罪臣有负君王,本该以死赎罪,只是……”
“只是被李昂指斥你谋反,使得你灰心丧气,也顾不得为主尽忠了?”
李训垂头不语。
程宗扬轻飘飘道:“你儿子已经死了。”
李训露出震惊的眼神。
“他写了服辩,自承跟你密谋,私刻玉玺,图谋篡位。因为交不出玉玺,被推事院的人拷打致死。没抓到你这个主谋,那帮宦官拿府上的家眷大肆报复,听说将令媳跟令公子的尸首头腹相对绑在一起,搜查藏在她体内的玉玺。”
李训脸色又青又白,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程宗扬冷冷道:“我不会救你。因为你不值得救。你这条命,本该留在大明宫的含元殿上。”
“咣铛!”程宗扬把一柄短刀丢到案上,然后推门而出,“信永,外面谁来了?”
信永肥脸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来了一帮太监,指名要见我,菩萨哥,他们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别怕,你跟窥基又尿不到一壶里,你怕他们干嘛。”
信永松了口气,“那就是没事了?”
“能有多大的事?看把你吓的。好了好了,让人给你准备好衣裳食水,再找根绳子把你绑好,跟他们去坐牢吧。”
“啊?”信永浑身的肥肉都颤了起来。
“这可是个机会,正好解决掉李训的麻烦,也不用坏了娑梵寺的名声。”程宗扬提醒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看你能不能豁出去了。”
李训拿起短刀,手指哆嗦着抵在颈中,试图就此了断,却抖得使不上力气。
忽然“呯”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撞开,几名黄衫黑带的内侍蜂拥而入,像见到猎物一样,狞笑着围了上来。
为首那名年轻的宦官分外眼熟——昨日自己被圣上喝斥谋反时,正是他一拳打在自己胸口,将自己殴至昏厥。
李训手指一颤,短刀“锵鎯”一声掉落,整个人颓然坐倒在地,浑身再没有一丝力气。
“果然是李训这狗贼!”
郄志荣大喜过望,兴奋地指挥一众内侍将这名网的宰相捆绑起来,怕他自残,连嘴巴也一并塞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到门外,迎面便看到神情凛然的信永方丈。
“阿弥陀佛,”信永诵了声佛号,肃容说道:“请恕贫僧绳索在身,难以施礼,罪过罪过。”
郄志荣大笑道:“方丈何必如此?这回咱家拿下李训这乱党的贼首,都是托方丈的福啊,哈哈哈哈!”
“出家人不打诳语。”信永语带怆然,“贫僧出于悲悯,原本有意收留这位施主,诸位内臣突然登门,令贫僧措手不及,虽然罪行未彰,问心实已有罪。”
信永踏前一步,痛声道:“地藏菩萨有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衲子犯法,罪加一等!还诸位请将贫僧一并带走吧。”
“哎哟,方丈,论迹不论心的事,你这是何必呢?”
郄志荣连连推辞,这位品德高洁的方丈却坚称有罪,宁愿一同坐牢。
程宗扬立在塔上,看着下面把自己五花大绑的信永和尚,觉得眼都快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