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一方州郡,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大权在握的振奋,而是束缚和压力。当个生意人,享受享受生活不好吗?
从建康、洛都,再到眼下的长安城,自己见识过多少权势显赫的大人物?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结果呢?刘骜、李昂这样的帝王都不能保全身家,权力更迭的场面越来越残酷,光是旁观,都令人头皮发麻。如果有选择,谁愿意没事就掺和到动辄身死族灭的朝廷政变里头去?
现在自己最想做的事,头一樁是等小紫回来,赶紧想办法去兴庆宫的秘境,找到卓美人儿。第二樁是拐上杨妞儿,一道回舞都。至于李
昂的死活,皇位的归属,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
程宗扬停下脚步,望向檐角。
杨玉环坐在檐脊上,手中提着一只黑陶圆腹的酒瓮,圆月斜照,给她身体的轮廓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月光下,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孔满是倦意。
程宗扬跃上檐角,扑面而来的不是酒气,而是一股血腥味道。杨玉环罗袖洒满鲜血,肘处裂开一道刀痕,露出如雪的肌肤。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杨玉环举瓮对月,曼声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手腕一斜,一股酒水从瓮口倾出,笔直落入口中,声如漱玉。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杨玉环皓腕如霜,玉臂生寒,对月击瓮,边饮边歌,“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
程宗扬夺过酒瓮,“少喝点儿。”
杨玉环星眸朦胧地说道:“为什么不想当节度使?不想上我这个公主?”
“别挑衅啊。”程宗扬道:“是你自己推三阻四的。”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伸手去夺酒瓮。
程宗扬把酒瓮提到身后,杨玉环索性趴在他身上,张开手去抢,“给我!”
程宗扬提着酒瓮,抬起手臂,杨玉环连抓几把,没有夺到,最后把脸埋在他身上,咬着唇,不发出丝毫声息,只有发丝轻颤。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一手放在她肩后,轻轻拍着。
泪水一点一点浸透衣物,湿漉漉的,仿佛能感受到她心底最深切的哀伤。
良久,杨玉环啜泣渐止。程宗扬张开手掌,放在她头顶,拖长声音道:“今日我程仙人给你抚顶,授你长生之术,攘灾解祸,福慧双至。好了,别哭了。”
杨玉环啐了他一口,然后像小猫一样,把脸在他身上蹭了蹭,抹去泪痕。
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面前是坊市间不时腾起的火光。
“萧氏被一群太监围着,我差点儿没看到她。”杨玉环靠在他肩头道:“我把在场的太监都杀了,一个都没放过。”
“本来我想连萧氏也一并杀了,好成全她的体面。但她哭着求我,说她不想死。”
杨玉环带着一丝无奈道:“那个傻瓜。”
程宗扬开解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只要能活着,谁想死呢?”
杨玉环反唇相讥,“跟牲畜一样,任人戏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别动气。”程宗扬道:“不说别人了,李昂不是还不肯死吗?何必责怪一个女流呢?”
杨玉环往瓦上擂了一拳,“她们母子贪生怕死的模样,果真是亲生的!恨死我了!”
“说好了别动气,还动起手了?这瓦算你的啊。”
“小气鬼。”
“她人呢?你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宫里了吧?”
“还能怎么样?”杨玉环道:“我带她去见了仇士良,当面问姓仇的,是不是他指使人干的。”
程宗扬倒吸了一口凉气。仇士良刚扑杀了一堆宰执重臣,囚禁皇帝、太后,正是双手沾满鲜血,气焰熏天的时候,杨妞儿竟然敢找上门当面质问,与虎谋皮也不过如此,这是真猛啊。
程宗扬望着她衣袖的刀痕,“不会是动手了吧?”
“没有。仇士良当场就跪下了,自行掌嘴二十,说他只是心里有气,让人去责问萧氏是否知情,没想到下边的人敢这么胡来。他的义子郄志荣说,可能是传话的时候语气太重,那几个死太监又是王守澄那死鬼的义子义孙,干惯了混账事的,说着免冠露颈,自行请死。”
“郄志荣?”
“我问了萧氏,萧氏说他是传话的,不关他的事,还替他求情来着。”
程宗扬无语半晌,多半是郄志荣干完先走,才没被杨妞儿当场砍了。更让人无语的是萧氏,有杨玉环撑腰,居然还怯懦成这个样子,被郄志荣一番戏弄,受尽屈辱,却连真话都不敢说,反而还去讨好那个阉狗。
萧氏自己都无意讨个公道,自己手里便是有证据又能如何?无非是徒乱人意而已。
“然后呢?”
“我就把她交给仇士良了。若是萧氏有什么不妥,唯他是问。”
“你还真信得过他啊。”
“我也信不过。只是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