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尽管时间紧迫,他依旧定定地站了一会儿。他先是蹲下来,借着火光,摸了摸四周的地面和石壁——处处都有烧灼过后的焦黑痕迹,他感觉到后背上陈年的烧伤疤痕疼了起来。
长宁蹲下来,伸手摸向那个积满了灰的四方盒子。
那是个装饰华丽的锦盒,外头包裹着的布料已经散开,无论是盒还是布,都是灰扑扑的,和里头装的东西的身价完全不符。长宁将锦盒拿起,盒盖松动,传国玉玺从里头掉出来,摔在了地上。
那枚玉玺,玉色温润,方圆四寸左右,上纽龙凤,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长宁面无表情地拾起来,连上面沾上的泥土也懒得拂去。玺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装入怀里不方便,也怕失落了,长宁干脆从衣裳下摆处撕下一条细窄布条,穿过玺印上龙爪的孔洞,绑在背后背着的刀柄上。
此时,他发现空落落的锦盒内还有一物,沾满了灰尘。
他俯身拾起,那是一枚花笺,几乎看不出颜色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拂去上面的尘土,花笺上墨迹斑驳,依稀能辨认出娟秀的字迹——“长宁”。
“李麟”是他的正名,只因他出生时,满室异香,国朝上下,皆说他是麒麟命格,贵不可言。“长宁”是他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希望他岁岁年年,平和安宁。
长宁不敢再摸那枚花笺了,生怕将那所剩无几的墨迹也抹去,他小心地将花笺收入怀中,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一墙之隔,外面似有声响。
今日本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但与长宁一墙之隔外的宫室却有些昏暗。
这本是李朝末帝焚烧过的宫室,虽然在改朝换代后大肆修葺过,但宫禁中人总觉得此处不吉利,鲜少有人来,更有人说,入夜后,此处能听见有人哀哭,如泣如诉,惹得众人更是敬而远之。
先帝崩逝,新帝登基后,新帝得位不正的传言一直难以遏止,为此,宋知望继位不久后便开始再次修葺那些陈旧的宫室,取焕然一新的意头。为了彰显真龙天子的身份,他特意挑了此处作为起居之处,而非先帝所居的富宁殿。
此刻,他高踞上座,四处都没有点灯,他的面容隐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楚。下首,跪伏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大臣。
“战况如何?”宋知望冷冷地问道。
跪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谁都不敢说话,好一会儿,其中胡子最白的那位,颤颤巍巍地开口:“叛军初时不敌,后来后来不知怎地,突然起了一阵妖风,叛军用了火攻,我军我军节节败退”
“现下呢?”
“火、火止住了,但是”
宋知望拿起手边的茶盏就往下扔,“砰”的一声,砸在几个大臣的手边,碎片溅了一地,也没人敢进来收拾。
经这么一下,没人敢在吞吞吐吐了,干脆一股脑全说了。
“火止住了之后,我军威势略逊先前,叛军、叛军乘胜追击,我军撤出松原,现下战事稍歇”
正当此时,门外有人急急求见,甲胄未脱,是从阵前来的,面色惊慌,跪倒便道:“济王不逆王遣人阵前喊话,说是他手中有加盖传国玉玺的传位诏书”
宋知望坐不住了,拍案而起,质问道:“怎么会!”
与此同时,谢燕鸿正立在将台之上,他惊愕不已地看向清河郡主宋琳琅,问道:“何来传国玉玺?传说玉玺已经与李朝末帝一同焚毁于破宫那日。”
宋琳琅没有回答。
将台之上,六双眼睛,都在紧紧盯着将台底下的松原。此时,孟霁来了,风尘仆仆,脸上还有一道伤。
“两军暂时休战。”他说道。
陆少微道了声告退,转身就要走了,宋琳琅便对谢燕鸿说:“二公子稍事休息,若有变故,我会遣人去报。”
如此,谢燕鸿也只能走了。
这位清河郡主实在是深藏不露,走前,谢燕鸿回头瞥了一眼,孟霁毕恭毕敬,还单膝跪在地上,宋琳琅立在他跟前,仿佛在瞧他脸上的伤。
陆少微扯了他一把,说道:“走了。”
谢燕鸿问:“你怎么投到她那儿了?”
“怎么不行?”
谢燕鸿被她反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若说宋琳琅是女流之辈,那倒也不准确,巾帼也有英雄,譬如他的母亲,若非身子虚弱,也是个能上阵杀敌的女中将才。
陆少微见他无言,只是一笑,摆摆手,径自走了。
有了前一夜的似梦非梦,谢燕鸿便睡得不实,醒醒睡睡。
半夜,万籁俱寂,谢燕鸿睡着睡着便感觉到了身侧有人。他立马便醒了过来,猛地坐起,一把将榻边的人抓住。猛一看过去,竟真的是长宁,手空不出来,谢燕鸿便抬脚往长宁那里踹了一脚。
长宁不设防,也没想着防,被踢了个正着,闷哼一声。
“疼吗?”谢燕鸿问。
长宁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疼”字,谢燕鸿拍拍胸脯,说道:“那就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