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水珠落在了手掌侧,我与泉无言相视,那对眼睛直至最后都清澈无比。
我赐予她白银三百枚,她未收下,而是命人退回。自此以后我就再也联络不到她。至后来偶有一些稀奇物件不知从何处寄来,我只晓得那些奇珍异宝大概是异国他乡之物。不过那之中并未羼入只言片语,又过了一些时候,寄来吉野的物品里多了一幅不同寻常的画作。画中独有一位身着紫色唐衣的本国女性,但纸张与笔法皆昭示此画绝非出自本国画师之手。我在桌案前打开装裱完整的画卷,小心抚摸起那洁白细腻的笺纸,脑中短暂浮现出几许曾目睹过的明朝画作的模样。
“该服药了,阿照。”
在吉野的生活其实没那么多变数,虽然有仆人伺候在侧,但在照顾阿照的事情上我还是力求事必躬亲。仆人和偶然到来的客人大多不会对阿照产生什么兴趣,不过也有人曾向我问起她的身份。
“是我年少时的恩人,在过去的战争中遭了难失去了家人,我如今只是在报答昔日的恩情。”
听到这话时,几乎无人不在称赞我的仁善。我受之有愧,可已不会觉得面上难堪。愧疚还有什么意义呢?能让阿照多活一些时日才是我真正该做的事。
她又在屋里咳嗽个不停,或许该怪罪于春日里的花粉及惹人眼肿鼻痒的柳杉树,然而阿照的咳疾应当是在岸和田城的大火里落下的。火焰会招致烧伤痛楚,烟尘也会令脏器受损。我小心吹凉刚煎好出炉的止咳药,亲自确认过药汤不再烫口后,遂舀满半勺递至阿照嘴边。
“别管我了,雪华。别管我了。”
她不愿服药,更是连唇也不愿意张开。阿照把脸侧过去,半张脸闷在枕头里低声说着。
“先把药喝了吧。”
我将勺碗暂且放置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我不过是个没脸见人的野种,别再为我这样的家伙费心了。”
略显低沉的音调不妨碍阿照的话语成为劈碎我的一道惊雷。
“你为何要这么贬低自己?你哪里是什么野种?”
我像是被白饭里混进的大量芥末呛到一般局促地质问着,没抽回来的右手仍僵立在阿照肩头。
“什么公主,什么武士,什么北条家的后人,不知我是打哪里来的、由母亲和谁生下的野种。我根本不该被生下来,更不该厚着脸皮顶着这个压根不属于自己的身份过了三十几年。”
她还未跟我提起自己从和泉国逃出的细节,我不想逼问她,一直等待她主动开口,只是没想到我竟要用这种话头鞭辟入里。
当日岸和田城被山名军围攻,带队出城冒死突围的城主松浦庆清也死在了山名军刀下。岸和田城的顽抗令山名军头疼不已,双方消耗了不少兵力,到战争结束前已是两败俱伤。因此山名军在取得绝对优势后便打算屠城——实则是逼迫城中所有武士及侍从自裁。武士怀有忠心,更是身负傲骨的,成王败寇,连主君都被敌人斩杀,为人臣的又有什么苟活的理由呢。
“大势已定,死在太平盛世来临前夕实在令人痛惜。”
在城中众人都惶惶不安时,阿照站了出来。
“敌人已经取了松浦大人首级,交出此城只是时间早晚。诸位中不乏年轻者,家中尚有老幼者需要照顾,也有胸怀壮志者未能实现抱负者,委实不该死在这黎明以前。敌人也并非恶逆之辈,只是理念不同才致兵戎相向,我此番话语或使诸位深感困惑,仅是我不愿看到诸君接连赴死。死与不死,到此时已无法左右战局,山名氏必不会咄咄逼人至迫使诸位对不相干之人下手。”
城主已被诛杀,到这时歼灭全城武士乃至平民的确没有什么意义。况且这些武士中不乏能之人,朝定爱才,多位可用的部下总比杀死自己的手下败将好,山名军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山名军不愿饶过诸位,必是仍忌这城中势力。惹人注目者自必不说,应当是身为北条家后人,又是被宽恕的罪臣之身的我。我会告知敌人,交出此城并献上自己的性命,山名军理应明白我首级的价值。城破后,诸位如何选择后路便是诸位自己的事了,即便最终选择殉死,也仍留有与家人告别的时间……”
宣告投降,再于天守中自焚,这便是阿照选择的结局,残酷而壮烈。不过在她点火后,带了几名僧兵匆忙冲进天守的成田氏贺还是把一心赴死的阿照拉了下来。
“你不配死在这里,更不配代北条家的武士去死。你只是你母亲月夫人和小田原城里的一个下役奉行私通生下的野种,政冈大人早就清楚此事,碍于你母亲苦苦哀求,身为女子的你又对家业构不成威胁才留你一命。”
这一刻阿照似乎明白了自己从小不受“父亲”待见的原因。记不起母亲的容貌,也并非因为母亲太早过世,而是作为私生女的自己曾给母亲带去诸多困扰,致使母亲也不想亲近自己吧。
“我的名字、身份,这人生……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我自己也是谎言,我曾坚守的一切信条都是我不配触及之物。”
阿照在卧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