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已时日无多,特撰一日记追怀往昔。盖自多年前便陆续记下,然今时又生出诸多不同以往之感慨,亦知晓自己并不擅书,且不说积年累月,俗事繁琐冗长,其中极为重要之事,乃无法描绘出其万分之一Jing妙。如诸位所见,我的生平不同常人,所经历之事也非常人能想象,除却乱世凄苦,个中仍有数多可成追忆的极乐之事。但此日记实非出于添彩,更不应为人称道,我的经历实乃不值一睹之荒诞物。
我自不算良善之辈,亦自比恶女,虽蒙天君首肯,能在宁静之地颐养天年,又不该以如此身份安逸苟活。盖为罪孽深重之人,便不应为自身罪过辩白,云云。此日记虽由我所作,个中又多有书写我之爱人之身前事,斯人已逝,当中琐碎模糊、主观臆断之处,望君见谅。
综上所述,在意识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后,我遂决定将自己这六十多年的经历写下。我仍身康体健,现下身处的吉野亦是深沐皇恩之所。前任天皇践祚已是格里历一五九九年之事,那时山名也终于拿下京都,又于谅暗期满后获准于摄津国大坂设下新的武家御所。哪怕铨叙从二位,再久居于南都山岭,我也从未亲自去过大坂,更不会前往较之更远的别处。
朝廷,幕府;皇族,武士——皆是与如今的我毫无瓜葛之物。若我与武士之间的联系是源于自身的野心,与京都的皇室便仅剩脆弱的血脉纽带。母亲早就被逐出皇宫,又与平民结合,若非因为手持那枚玉璧,这种纽带或许根本不具备任何分量。
母亲没来得及交还之物,最终由我物归原主了。在被前往御所谢恩之时,我便将始终完好无损的菊纹玉璧亲自呈给天皇。刚登基的天皇陛下似乎骤然间手足无措,恐怕这物件在皇室中的名号犹如三神器的传说,三神器到底是否存在,至今也无人亲眼证实过,皇室更是不会把那三件上古珍宝公之于众。说不定那东西同各种各样的传说一样,都是皇族为了使百姓信服自己而捏造出来的传说。
呵,这想法委实大逆不道。当时我在殿上亲手献出传闻中的玉璧,任谁也会大吃一惊吧。可如此依然改变不了什么,多了一件宝物并不会让皇室由此就增添一份神圣。就好比如今统治日本的山名对皇室多有尊崇,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皇权至高无上的话,仍不会将手中的权力让渡一丝一毫。
玉璧及内亲王之女的名头,就随它去吧。这种绊脚之物哪里算得上是什么殊荣呢。到头来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已无法改变。我依旧厌恶皇室与武士,但我却欣然接受了山名为我讨得的位阶。从二位之身本无甚价值,只是我需要这身份,有了这身份我才能守护自己的重要之物。
我的前半生碌碌无为,竭尽毕生之力也没能讨得半分荣欢,一度在苦闷、厌倦与仇恨中沉沦,又险些失去毕生挚爱。好在神佛赐予我弥补之机,在人生迎来最后一刻前,我应当是实现了自己所追求的价值吧。
犹记得当年左大臣纯信被斩首前的事,山名朝定对畿内发动了决定战局的奇袭,先打下和泉摄津两国,再联合伊势国的势力两面夹击逐步逼近京都。彼时的朝定本要为三子血仇而镇压纪伊国,后来我才得知,他压根没将兵力耗费在纪州,而是忍下了丧子之痛,以恩威并施的和谈令纪伊国的豪族出兵。朝定是意识到杀死京极秀昭的并非纪伊国武门吗?还是为了顾全大局,将拿下京都视作不可动摇的第一要义。
现下还要纠结这些往事,实在是毫无意义。朝定业已逝去多年,新的武家幕府建立没多久,他便在大坂城中暴毙而亡。其死后被追封为太政大臣,这是无上尊荣,只是听闻他死前那段日子里时常喊着要见我,我必然不会使他得偿所愿。我在山名氏的幕府开府前就已离开姬路城,去往曾经南朝皇族栖身的奈良吉野山中。
原因自不必说,当然是因为由岸和田城逃出的阿照就被隐藏在那里。
若是曾捧读《古事记》,应不会对吉野孕育的传说陌生。作为大觉寺统后人最后的庇护所,在此发生的恶战当然也被记载在《太平记》内。各记载中多有提到吉野山及金峯山一带是适合逃亡者藏身的深山老林,然而今日看来却今非昔比。乱世已然结束,春日里漫山遍野山樱盛放之时,也会吸引寻求美景的异乡人来此游历吧。
我的宅邸修建在水分神社下,此处在樱花盛开之际是最适合赏樱的下榻地。我也是异乡人,只是无心赏花罢了。能为阿照辟得一个清净之处,能每时每刻守在她身边才是我应尽之事。
北条真彦已经死了。岸和田城与畿内各城相继落城,其后今川军节节败退,最终兵败如山倒,在后方也军心动摇的情况下退出了这场持续多年的角逐。一如判官赑屃之典故,到此时世间仍有人惋惜败者纯信公及其手下的将领,又因山名朝定推翻幕府的行径终究是有着不可弥补的言论疏漏,后人由此感叹英雄末路也无可厚非。
但我时常会想,到底是作为悲剧英雄收场、接受被后世奉为楷模的结局更好;还是作为无足轻重之人留在这一成不变的世间苟活为上呢?
在我得知阿照最后曾选择在岸和田城中自焚明志,选择以武士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