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寂灭的心,停了短短一刻,好像又会陶醉在一派温情之中。可是在此同时,看他幽蓝色的眼眸之时,又像看到了如那万讫灭,一笑人间万劫忙。
这些其实一般无二的面孔,是否早就应当惊觉其中不尽荒谬之处了。
天道本该无情,没有五蕴,更没有身心。
之所以生诸烦恼障,涌出心魔,乃至于产生狂悍的实有法身万讫灭,我执二字为根。
由此可知,妄字之外,一切的恶因尽皆是一个情字,执着求它者,有如披麻救火,自取其殃;像是食药充饥,不但自贻其害,还会流殃见世子民,灾难自此而生。
最大的恶魔,是我执魔。
他的世尊一定比他清楚得,早得许多,否则为何最最起初,便有意疏远,这一世转生的色身,若非是自己苦苦相求,想必他历来也会坚而不见。
所以,花说,是我自造罪愆,令天道一念果难忘,缠缚红尘,以至翻悲万劫长。当为群生,广申忏悔。
——愿与世尊,生生离散,世世相错。以绝你念,以杜你执。无烦恼故。
最后一澎灵炁,如同柔丝一系。
他放了手。
罪逐缧绁无明夜 得意分明失意人
“那是宇宙创生以来最大的劫煞,却也是包纳一切、吞吐一切、涵盖一切的大光芒。天帝去的时候,紫云吐珲,流丽诸天,一切万物,都普受了他的光明。原本破碎的山势和水势,慢慢形成了一幅很大很大的太极图,就像Yin和阳两条鱼互纠在一起。世界便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此以后,天下泰平,毒气消除,雨润和适,五谷滋茂,树木长大,众生得度,不可称计……”
隆冬作Yin,寒风肃杀。孩子这个时间还不回家吃饭,就是为了听完结局。可是正兀自听得入迷,却看说故事的人脸色白得没点血,忙去握他冰冷的手掌:“爷爷,爷爷?”
老人睁开眼睛,孩子说:“您别吓我!”
老人笑着说:“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再缘,你快回去吧,你娘一定在等你了。”
“结束了,这就结束了?可是您说的那位天帝,就是那朵花呢?他到哪里去了?”
“这个…应该没人知道了吧…”老人微垂着头,风霜刀刻的脸上,那种神情——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那个时候,老头子已经看不见啦。”
再缘不乐地回了家。
刚进了门,便被阿姊弹了额角:“你又去找那小疯老头了?”
“爷爷才不是疯子!”再缘努起嘴反驳。
这位所谓的爷爷,是个住在镇上爱云游的瞎子道士。说他有点小疯是因为,在他经常说一些玄乎其玄的事时候,时不时刚才气峻难平,下一时间就泪流满面,问他怎么了,他说无事无事,沙子眯眼,酸风射眸了。
癖好也怪,一个瘦老头,院子里种了满架子的花,四时不带歇的,真怪。
阿姊无奈:“算了,今天还是除夕呢,你吃完饭,带点柴和饺子给那小老头送去。娘说他那样子……估计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才不会!爷爷说他从前是个大神仙哩。”再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好像他真的认识了一个能对三界有着生杀大权的人物。
这话阿姊听了不知道多少遍,每次都想笑,但最终都没有笑。因为那老人家的样子,她形容不上来。因为他笑的时候,有时十分有分寸,带着一种克制的威仪,让人不敢对他怎么样绯言绯语的。水缓则流深,人贵则语迟,那种气质轻易学不来。还有点驼背呢,但他站在那,偏偏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好像天地之间无有界限可以容纳下此人,风雪横来,也要避他。
阿姊感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改了口说:“反正你少和那疯子玩,不然我就去告诉娘!”
“爷爷不疯,爷爷不疯!”
“还不疯?不疯他为什么叫你再缘?”
“再缘”答不上来了。其实,这是他祖先的名字,他记不得了,可能比曾祖父还要古早,传说是一位大神仙取的,镇族谱的。那爷爷第一次见到他,就这么叫了,之后让他改口,怎么都不肯。仿佛他执着于一种奇异的承续,他一个人活在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除夕的极深子夜,各家各户炮竹都放完了。闹垓垓之后,只剩纯洁的月光,若明若暗,将屋舍、房檐、街角都镀上了一层银光,一切都笼罩在恍恍惚惚,影影绰绰、似真似假、似有似无的霭气之中。
老人望着月亮。仰顾三天上,好像还能看见那朗朗晖光,想起那曾经谁人凝霜般的目光。也想起从前九天上抚彗星的日子,哪有现在舒然自在。最起码没人再笑话他。只有他在心里笑话着自己。
这个夜晚,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画了一幅画,那画的是宇宙重新陶镕万汇以后,须弥世界,孕育着一株混沌金莲,那金莲有叶片,开花二十四瓣,总有一日,结成一颗莲子。
第二件事,他题了三个字,他的字看上去很有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