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擦黑,护士敲门进来提醒江阙该吃饭吃药了,贺景升这才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终于站起了身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一本正经地拍着江阙的肩膀嘱咐道:“你可快点好起来啊,这椅子也太硬了,等你出院,咱唠嗑好歹能挑个舒服点的地儿。”
江阙闷笑着点头应下,起身一路将他送出病房、送到了电梯口。
待他离去后,江阙站在原地盯着反光的电梯门发了会儿呆,而后才转身往来路走去。
医院晚间的时光比白日里更加有条不紊。
因为病人们都需要保证良好的作息规律,所以住院楼一直有着固定的断电时间。
这晚夜色渐深时,病房里熄下了灯。
窗外透进大片的皎洁月光,将病房连同病床都切割成了明暗分明的两个区域。
病床上,江阙坐在明暗交接处,虚虚环抱着双膝,低头看向月光在足尖前画出的那道清晰的分界线。
他额前发丝微shi,沾着点刚才洗漱时染上的水渍,身上穿着轻薄的白色睡衣,嘴里还残留着些许药片的微苦。
那是具有镇定安眠作用的辅助类药物。
是为了缓解他入院后时常出现的失眠、夜间惊悸等症状。
药量起初是两片,后来随着减压治疗的成效减为了一片,再后来左鉴清便告诉他,如果失眠的症状不严重,就可以视情况自主停药了。
出于稳妥考虑,江阙并没有选择立刻断药,而是保持着睡前一片的习惯服用至今,每晚服药以后,他便习惯于这样静静坐着、就着月色等待药效的来临。
不过今晚,那药他隻吃了半片。
这是他的第一次尝试,也是从贺景升下午的到访中获得的些许勇气。
贺景升的突然出现虽然让他诧异了一下,但后来的整个过程中,他的情绪都大抵是轻松愉悦的,没有因自我防备而紧张,也没有产生近距离与人交流的不安,甚至期间还一度忘了自己是个病人的现状。
他想,今天的表现应该还算不错吧。
所以或许,他可以试着做出一些尝试,尝试着将对自己的信任度稍微提升一点点。
于是在熄灯服药的时候,他终于将那小小的白色药片从中掰成了两半,一半递进了口中,另一半则轻轻搁回了药盒。
窗外,月亮在夜空中悄悄挪移。
而它洒下的皎洁月光也牵引着那条明暗分割线,令它不着痕迹地稍稍偏移了几分。
江阙追逐着那点偏移,将隐于暗处的裸露足尖往前挪了几寸,便像是一尾小鱼,悄然钻进了清澈的溪涧里,再轻轻抬一抬脚趾,便如戏水般给月影勾出了一抹涟漪。
每晚这个时候,总是江阙的思绪最为自由的时候,他可以放任神思天马行空,不受任何束缚地穿梭于月色里。
他会想宇宙,星空,落叶和雨,想水滴为何会彼此融合,想蚂蚁为何会成群结队。
脱离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定义,赋它们以灵魂与诗意,让它们离经叛道,让它们潇洒不羁,让它们在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成魔成Jing。
徜徉于彼境之中,山可无棱,天地堪合,江海能竭,岁月止息,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没有什么会理所应当成为桎梏。
江阙伸出手去,月光便如轻纱般流淌,他轻轻收拢指尖,揉碎的光粒自指缝间漏下,“纱”字便悄悄换了偏旁。
就在这迷离光影浮动间,迟到的困意终于一点点蔓延了上来,于是江阙打了个哈欠,顺从地伸直双腿,仰身躺下,将薄被轻轻拉到了胸前。
困意逐渐浓重,如微醺般令人欲醉其中。
半梦半醒之间,他的思绪有一瞬从那绮幻的世界抽离了出来,没来由地、迷茫又困惑地想起了一句话音——
“再说了,宋野城不是也天天……”
哦。
那似乎是下午贺景升不小心说漏嘴的话,他后来竟是忘了追问。
宋野城也天天……
天天什么呢?
不等他将这根线头捻出识海,困意便已带着他缓缓下沉,轻轻抽离他残存的思绪,终于送他沉入了睡梦之中。
病房里寂静无声。
唯剩秒针滴答、滴答地轻缓拨动,带着分针与时针一点点接近子夜。
所有光影都仿佛趋于静止,将病房定格成了一幅半是月光、半是Yin影的斜切静画。
而就在这画面长久凝固之时,画面角落里却悄悄嵌入了一抹细长的光线。
——咔哒。
房门几近无声地开启了一条缝隙。
随着那缝隙缓缓拉开,一道颀长身影步入门中,单手将房门轻轻虚掩,步履无声地踏着月色、悄然来到了病床边。
宋野城弯腰蹲在床侧,先是细心地看了看被子,理平那点漏风的被角,而后才转过头来,看向软枕上那张沉静的睡颜。
那睡颜实在美好,纤黑长睫轻覆着静阖的弧线,薄唇在瓷白肤色上点缀出浅浅柔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