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打早,宫裏便是一派忙碌景象。太监宫女们全部早早起身挽起袖子干活儿,把宫裏积着的冰雪全部统统打理干净。
小心翼翼的侧坐身旁,沉络几次举起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小腹,却停在半空中,犹豫着不敢放下。
少年登基的那一刻,君临天下的那一刻,于沉络而言,全部加起来也渺然如烟,此刻,没有什么比得上掌下那一片温热的脉动。这小小的孩子,不仅是北周的皇嗣,不仅是承载了皇家寄託于期望的皇子,更是他的爱人和他最紧的牵系,一个具体的、实实在在的生命。
凡是宸妃娘娘要走的道,必须日日撒盐,再用热水泼过几遍,保证半块冰也不会结才行。
声音的调子拖得长长的,泛着安宁慵懒的意味。皇帝都离开了,这宴席自然就散了。众位嫔妃侍女们不能越过皇帝去,只得齐齐跪在殿外恭送圣驾。
「他还很小,」江采衣眨了眨眼,握住他的手缓缓贴近肚腹,然后轻轻把他的掌心贴在了小腹处,一阵暖热,「皇上,我也是昨天才刚刚知道。太医说……长得很好,脉象又沉又稳。」
他那样安静,那样缓慢,手臂那样稳,似乎是害怕一个微小的轻颤都会伤到她。江采衣乖巧的依偎在他怀裏,脸颊贴着他月白中衣一侧,手掌下是他心口难以察觉的起伏鼓动。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
殿外,宫人见起了雪,忙忙的收了窗,拢了门。雪花堆了薄薄一层在窗櫺上,润白晶莹,细雪敲在明纸上,发出盐粒般的沙响。不知道是哪个小宫女惊喜的叫了一声,「快看!红梅开了。」
立威是立威,治家是治家。江采衣并没有搞得六宫噤若寒蝉的意思,宫裏头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
大绸伞遮不住雪,就有小小的雪花沾在眼皮上,清清凉凉。江采衣看着皇帝碎光中弧线优美的下颌,忽而就有些眼酸,眼前恍然模糊了一片清淡水光。
下一秒身子轻起,就被他稳稳的抱在了双臂间。沉络一手搂在江采衣背后,一臂托着她的腿弯,缓缓走下了臺阶,径自往御辇走去。
皇帝亲口下旨,不许宸妃再坐人抬的轿辇,免得轿夫脚滑跌跤,改用四轮铜轴马车。
周福全吃力的撑着长长的三十六竹骨绸伞跟在二人身后,大殿裏头的侍膳总管太监见皇帝起身,赶忙喊了一声「撤————」
世间有一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可我知道,这一刻,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爱你。
这一晚,没人睡得好觉。
殿外,冬日的寒梅挣开花托,绽开花瓣,怒放出一片烈艳的热闹盛景。殿内,烛火如水,新的生命在父母的欣喜和期盼交织中,慢慢生长。
大红宫柱和窗櫺缝隙透出暖红的烛火,光影铺在青石阶上,满目斜风细雪,湿润冗长,石阶柔润的泛着青黑色的湿漉色泽。
殿内,一片静谧。沉络眉目间温柔的不可思议,轻轻覆着那个小生命生长的地方。
被捧凤凰一样捧回紫宸殿的龙床,江采衣满面红晕的靠在品红大提花背垫上,仰头看着床畔挽着纱幔,艳色逼人却神色凌乱的皇帝陛下。
两人身侧被朱红长椽支起的青玉竹帘在饱含雪气的风中碰撞,如冰珠雪玉溅落,清脆入耳。天空云层浓白,往深灰裏聚了聚,然后零星飘下夹着冰珠的小小细雪。
撒在外头的御医也全部召回宫内,各式各样的药材食材流水一样涌入太医院和御膳房,太极宫特意辟了个偏殿,住着宫裏最有经验的老嬷嬷们。
「皇上,」她轻轻一叫,他的手臂就更紧了一些,仿佛是护着一个轻薄的琉璃瓷胎,江采衣笑了一笑,便侧头枕在他肩上,不再说话。
父母对于儿女的深情因何而起?何时开始?恐怕没有人能够确切说得出来。这一种感觉难以描画,骨血的魅力沿着指尖蜿蜒而上,满满充斥着胸腔。
是被他抓的疼了,忍不住使劲挣了挣。
……想不到,你竟然这样高兴,这样高兴。
……
内务府总管特别体人意,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立马举一反三,将御花园裏滑溜溜的鹅卵石、绊脚的尖锐景观统统收起来。哪里的路崎岖难行了?立刻大青石板夯实垫平!湖畔水边,派人目不错珠的盯牢!太高的楼阙,暂时封掉!老旧楼梯全部拆掉,换成铜铁箍木结构!————有钱,任性!
这阵势摆下来,不用内务府通知,各宫小主早就吓得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在宫裏随便乱逛:现在御花园、太液池都属于高危场所,万一不小心衝撞了宸妃、磕碰了龙种啥的,全家老小就别活了!于是,人人安生呆在西四所那片地方,互相串个门、抹个牌、聊个天,算打发日子。
她在他的怀中,只有她能感到他手臂的细微颤抖,能感受到他异乎寻常的心跳,能感受到他颈侧陡然升起的灼热温度。
太医院老医正是几十年的杏林高手,这么早的孕息,一般的大夫是诊不出来的。不过,江采衣这一胎脉象清晰稳健,她又嗜酸,望闻问切一番,便毫不迟疑下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