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中随风翻飞。顾九思看着他,平静道:「当年你我共在学堂,你曾教过我一句话。」
「你说,」顾九思声音沙哑,「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我年少不喜你规矩古板,可这句话我一直记着。你说君子有道,那你的道呢?」
叶世安没说话,他看着长廊尽头。
他脑海里依稀想起来,那是很多年前了。
那时候他和顾九思都还在学堂,顾九思喜欢玩闹,经常被夫子责骂,有一日顾九思和学堂里一个学生起了衝突,那学生家中仅有一位母亲,势单力薄,顾九思身边却带着陈寻杨文昌,顾九思吓唬他要揍他,那学生被吓得发抖,却仍旧不肯退让,最后便是叶世安站出来,看着顾九思,说了这一句:「顾大公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却难罔以非其道。我信大公子,心中有道。」
那时候,年少的顾九思看着叶世安,好久后,他冷哼一声:「听不懂。算了,和你们这些穷酸小子计较什么?」
而后他潇洒离去,叶世安以为他真的听不懂,却不曾想,这句话,顾九思一记,竟也是这么多年。
叶世安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喉如哽玉,疼得他难以出声。
那是他的年少,他最美好也最干净的少年。
他也曾以为自己会一生君子如玉,却终究在世事磋磨中,走到了如今。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终于问向身后人:「你失去过亲人吗?」
顾九思没说话,叶世安继续道:「如果柳玉茹死了,你父母死了,顾锦死了,你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说这些吗?」
「九思,我也曾经以为,我一辈子,能坚守自己的道义。」叶世安声音带了哑意,「我也曾经以为,我能一辈子,坚守本心。」
「可后来我才发现,太难了。」
「我没有我想的这么伟大,我终究,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你同我说前程,说未来,说青史留名,说黎民苍生,我都顾不上了,我只知道一件事。」
叶世安睁开眼睛,他声音逐渐冷静下来:「我再不会让我的家人陷入如今的局面,而欠我叶家的,我也要一一讨还回来。」
「我知道你的打算,你希望陛下先行军抵抗刘行知,再与扬州联手抵抗东都。可是这样一来,在豫州时,陛下便是三面受敌,你这个法子,出不得任何差池,胜算不过五五开。其实明明有一条更好的路走的。」
「先取东都,割让一州,与刘行知议和,这样一来,不是更稳妥?」
「那日后呢?」
顾九思冷冷看着面前已经全然陌生的青年,叶世安听到这话,轻笑出声来:「日后,就看陛下怎么做了。我哪顾得了日后?」
「你们简直是荒唐……」
顾九思颤抖出声:「你知道先帝给大夏留下如今局面,废了多少心力?你们割让了豫州,日后有豫州天险,再打刘行知,你们以为这么容易?本来黄河通航、国库充裕、各地恢復粮产、上下肃清官员……本来我们南伐,只需三年,便可功成。你们如今若将豫州让给刘行知,那就是百年灭国之祸,这样的罪过,你们担待得起吗?」
「有什么担不起?」叶世安平静道,「洛子商能担的罪,我都担得起。」
「那你是下一个洛子商吗?」
这话问出来,两人都不出声了。
「我舅舅,秦楠,傅宝元,先帝……」顾九思一一数着,「他们用命,建立了大夏。他们希望建立的,是一个没有洛子商那样玩弄权术、枉顾百姓的政客的时代,叶世安,如果今日你要做洛子商,」顾九思拔出剑来,指着叶世安,叶世安平静看着他的剑尖,听他道,「我便容不下你。」
叶世安轻轻笑了。
「我想葬在扬州。」他抬眼看向顾九思,顾九思的手微微颤抖,叶世安转过身去,平静道,「我等你来,取我性命。」
说罢,他转过身,从长廊上走远了去。
顾九思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剑插入剑鞘,转身打算往周烨的屋中走去,然而他才走到出长廊,便看见士兵布满了庭院,一个士兵走上前来,恭敬道:「顾大人,夜深露寒,陛下怕顾大人夜里邪气侵体,特派卑职前来,领顾大人回屋。」
听到这话,顾九思顿时明白过来,他颇为震惊道:「周大人想软禁我?」
「顾大人严重了。」
对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顾九思捏紧了剑,深深吸了口气,平了心中情绪道:「劳您通报陛下,顾某今夜有要事求见。」
「陛下说了,」侍卫恭敬道,「您要说的,他都明白,他已经想好了,还望顾大人,识时务。」
「那顾某想见大公子。」
顾九思见周高朗无望,立刻换了一个人要见,侍卫立刻道:「陛下说了,您谁都不能见。」
「你……」
顾九思上前一步,然而也就是那片刻,整个院子里的人立刻拔了剑。
顾九思看着埋怨亮晃晃的兵刃,他心下便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