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恨新仇(六)
喂了鸟之后, 他将凌妙妙的帐子放了下去,穿好外衣出了门。
慕声拎起放在石臺上的壶,给前院的几盆千叶吊兰浇水,水很快洒完了,他便望着绿油油的草叶出神。
冬日稀薄的阳光下, 圆圆的叶子上流动着水珠,闪着一点光亮。
他默然摸向自己的心口, 感受皮肤下心臟的跳动。
忘忧咒解开后, 无数遗忘的旧时光尽数涌回脑海。
他在脑海中描摹着暮容儿的脸,一颦一笑, 终于慢慢绘成最初那个熟悉的人, 在妆台前给他梳头髮, 言语温柔,「小笙儿的头髮像他爹爹,又黑又亮的。」
红罗帐前光线昏暗,一缕光从帘子的缝隙里照进来, 落在她的侧脸上,恬静温和, 眸中是掩不住的怜爱。
这样一个人, 连恨也不会。
他有娘的, 曾经。
纵然步履维艰, 因为彼此支撑着, 也从不曾觉得苟且。
离开花折的前一日,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把闪着银光的仙家之物断月剪, 在他及腰长的头髮上比划着。
她长久地望着镜子里他的容颜,似乎想要将他的脸刻在自己心里。
「小笙儿,娘问你。」
「如果有一日,娘不再是娘了,你会害怕吗?」
他仰起头,望着她,惊异地发现她虽然笑着,眼睛却红得可怕,旋即,两滴殷红的鲜血,从她眼眶中掉出,猛然落在雪白的腮边。
「娘怎么了?」他惊慌地伸出小手,抹花了这两滴鲜红。
她握住他的手腕,微笑道:「笙儿,这是离别之泪。」
「娘不会让你变成个怪物的。」她说着,擦干眼泪,拉起他的头髮,一把剪了下去,齐齐剪断了他那一头的仇恨之丝。
断月剪乃仙家之物,断爱断恨只能择其一,断了他与生俱来的恨,就断不了她累及一生的爱。
由爱生恨,孕生怨女。
容娘握着他的手,怜爱地理了理他的额发:「不要怕娘,娘会拼命护着你,要活下去。」
而他由此从六亲不识的怪物,退让一步,变作可以伪装成人的半妖,时至今天,还依旧有爱恨,有□□,有温度地活在这世上。
他的手掌按压着自己的心口,慢慢地,胸口的温度传递到了冰凉的手掌。
如果没有他,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不是因为他,暮容儿也不会被怨女吞噬。他便是那个祸根。
少年翘起嘴角,自嘲的笑意蔓延,眼里含着一点冰凉的光亮。
又有一段回忆涌上脑海。
那是在刚入慕府的时候,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白怡蓉一反常态地提到了他。
「慕声还没有表字吧。」她不经意地问,慕怀江不以为意,白瑾则有些奇怪地看过来。
「我请人起了个名,转运的,叫做子期。」
她一向折腾惯了,大家都习以为常,白瑾默念了一遍,没挑出什么错处,便笑着答应:「那就叫子期吧。」
现在想来,那一日白怡蓉的语气,连装腔作势的冷漠下面,是挡不住的熟悉的温柔。
那时候她还在,想尽办法告诉了他本来的名字。
只是……这段记忆应当在忘忧咒之后,为什么他之前却不记得?
少年蹙眉,紧闭的睫毛颤抖着,太阳xue一阵阵发痛……忘忧咒已解,怎么还是会有这种感觉?
「子期。」
脆生生的一声唤,将他从深渊中带出。
他抬头一望,凌妙妙将窗户推开,正趴在视窗瞧他,不知趴了多久,脸都让风吹红了。
世界刹那间恢復了勃勃生机,鸟叫声和风声从一片静默中挣脱而出,屋里的一点暖香飘散出来,帐子里的馥郁,女孩温暖的身体和生动的眼睛,似乎都是他留恋世间的理由。
「你干嘛呐?」妙妙趴在窗口,眼里含着笑,手里提着鸟笼,悄悄背在身后,准备给他看看「声声」的杰作。
笼子里的鸟将堆成小山的谷子吃下去一个大坑,为了不噎住而细嚼慢嚥着,还在上面喷了水,像是兢兢业业的雕塑家,雕刻出了风蚀蘑菇一般的奇景。
凌妙妙看着他走近,准备等他乖乖承认「浇花」,再怼他一句「壶里还有水吗」,谁知他走到了窗下,仰起脸,闭上了眼睛,将唇凑到了她眼前。
「在等你。」
女孩顿了顿,面颊上泛起一层薄红,手臂在窗臺上撑了一下,身子探出窗外,慢慢低下头去。
「唧——」笼子倾斜了,鸟儿眼看着自己的风蚀蘑菇「哗啦」一下倾倒了,气急败坏地拍打着翅膀。
这些日子里,慕声和慕瑶二人见面,几乎无法直视彼此。
上一辈的恩怨纠缠,冤冤相报,两个人到了这一步,竟然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多一些。
相比之下,慕瑶沮丧得更加明显,柳拂衣强硬地将饭碗推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是吃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