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柚(八)
客房内的蜡烛比平时多了一倍,案头、床头乃至墙角, 都是成排的红色喜烛, 室内点点光明晕染成一片, 几乎让人有些眩晕。
帐子换成了旖旎的红色,凌妙妙乖乖地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裙摆夸张地铺在地面上,更显得她像是巨大花瓣中的小小一团。
这场雨, 她一点也没沾shi。
慕声换下shi衣服才回到屋内,挥袖斩灭了沿路的半数蜡烛。
屋里一下子昏暗下来, 唯有环绕着新娘的一圈是亮的,昏黄的光照射着暗红的缎面,泛出暖洋洋的光泽。
他的手指掀开盖头, 露出女孩带着红妆的脸。
唇上的颜色有些褪了,咄咄逼人的艳丽感却消失了, 她双眸明亮, 眼尾和脸颊俱是醉人的绯红色,花钿之上坠着一串灿然生辉的珠饰, 像一朵娇嫩的桃花成了Jing。
少年长久地望着她的脸,许久,眼底浮现出冰凉而满足的笑意:「你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
「……」
他旋身, 慢慢坐在她身旁, 牵起她的手指, 放在唇边亲吻, 几乎是在恳求:「妙妙,叫我一声好不好。」
她看着他,偏偏保持沉默,木头人似的坐在他身边。
他等不到回应,暗叹一声,眸中黑得深沉,望着她的目光迷离而复杂。
半晌,他垂下睫毛,慢慢解开她大氅的系带,绯色的宽袖从背后落下,里面还穿着一件杏色的小袄。
他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微翘,似是嘲讽,自言自语道:「倒还记得不能冻着。」
凌妙妙袖子上还挎着脱下去的大氅,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袄,没有任何举动。
他接着解开她小袄的纽扣,将袄子也从肩头脱下,再往里便是纯白的真丝襦裙,两肩点缀地绣了两朵Jing緻小巧的银线菊花。
凌妙妙最不喜欢穿厚重的中衣,出门在外,她一年四季都在最里面穿夏天的襦裙,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毛病。
江南女儿家的襦裙,上襦总是很薄,几乎是半透出白皙的肩膀和手臂。
「我这样……你也不怕么?」他捏起她的下颌,与她对视。
女孩神色恹恹,只是因为穿得太薄,骤然打了个哆嗦,头面上的坠珠左右摇摆起来。
他似乎是再耐不住了,手臂一圈,将人狠狠压进怀里,右手掀起她头面上那串Jing緻的垂珠,低眉吻在了她额头娇艳的花钿上。
这个吻停留的时间极长,久到嘴唇从滚烫变得冰凉,凌妙妙都怀疑他要贴着她的额头睡过去了。
旋即,他鬆开手,拉开被子将她塞了进去,抬手挥灭了所有的蜡烛。
屋内昏暗只剩月光,他将自己拢在黑暗中。
凌妙妙已经形容不整地躺下了,他依然保持着坐姿,这个姿势相当紧绷,和他往常靠在树下睁着眼睛睡觉得坐姿并无区别,他一动不动,似乎被寒霜似的月光冻结成冰。
窗外雷雨交加,急雨骤雨拍打着窗,吱呀作响。
他仰头注视着昏红的帐子顶,迷惘地等待着天亮。
这掺了毒的甜蜜,果真只有七天。七天实在太短,一眨眼就过去。
天亮以后,会是决裂,还是怨怼?
所有一切,他照单全收,这是他欠了她的。
只是若要放手,决无可能。
细细的手指向上试探着摸,摸上他的腿,像是虫子在爬,半晌,她的下巴枕上来。他就像是坐着被冻僵的人,骤然有了一点知觉。
女孩在黑暗里眨着眼,声音很脆:「你还睡不睡觉了?」
「……」他骤然低头,凌妙妙也坐起来和他对视,月色下,她眼中清清明明,毫不掩饰地闪烁着讥笑的光。
「妙妙……」少年的眸子有一瞬间的呆滞,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偏头避开,眸光像锐利的剑。
他骤然僵住,感到从头至尾被冰水浇透了。
——提前醒了吗?还是……
她冷笑一声,打量他半晌,笑容里怀揣着巨大嘲讽:「你这么喜欢听我说『我喜欢子期』,我多说几遍给你听听?」
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两丸瞳仁漆黑润泽,整个人像是一戳就破的肥皂泡泡。
她……早就醒了。
这些日子的羞辱,控制,圈禁,都是当着她的面,他所有的卑鄙,不堪,低劣,都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他的手指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这个瞬间,原有的局势翻天覆地翻了盘。
他在居于颓势的基础上,再次一败涂地。
凌妙妙见他凝固成了一张相片,眸子里戾气褪尽,shi漉漉的黑眼珠里满是惊慌,脆弱得像个纸片人,憋了七天的气,也不忍心再讥讽下去了。
她把挂在手臂上的大氅和袄子彻底脱下来,扔到一边,飞快地钻进了温暖的被子里。
没有……没有怕他……
慕声终于在千头万绪中勉强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