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二十八年农历四月十二,是壹个晴朗的初春日,按钦天监的说法,万事皆宜。新入选的秀女们在内宫门口落了车,被管事姑姑带着行往各自被分配的宫室,想着自己今后壹生可能的际遇,娇嫩的少女面庞上浮现着抑不住的兴奋与期待。这些孩子,还没有尝过恐惧与忧虑的滋味。
按照宫裏的规矩,新人们除了要拜见各自宫中的主位,还要在入宫第二日觐见主子娘娘、聆听训导,才算全了礼数,方可侍寝。如今皇后已薨,宫裏位分最高又代掌六宫事宜的萧贵妃便合该是这受礼之人,可偏生这位娘娘故疾復发,理不得这些繁杂事。这可让管事的春喜姑姑犯了难,思前想后,仍是拉下脸来,去找皇帝身边的福顺探探口风。
福顺与春喜都是宫裏的老人儿了,又是同乡,平日裏虽不时揶谀拌嘴,但真遇上事还是很愿意帮对方壹帮的。这日他趁当值的空儿,寻到春喜,低声道,“我帮妳试过了,”说着他向养心殿的方向努努嘴,“那位爷似乎也不大上心,还吩咐了这些事等贵妃娘娘身体养好了再说也不迟。我看呀,妳也就别Cao这份心了。”
春喜撇撇嘴,“妳说得倒轻巧,合着终究不是妳的份内事。我倒是不想Cao心,可这些小主们成天介地催我、提我,我能不着急吗?”她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说,“再说了,自从皇后娘娘仙逝,陛下便停了选秀,都三年了,好容易才进来这壹批新人,宫裏宫外都看着呢。总这么耽搁着,也不是个事儿。”
福顺睨她壹眼,抿嘴笑了笑,“我说春姑啊,妳不惦记着这事儿也就罢了,既记得还这么说,我可真是要怀疑妳是不是老糊涂了?”他也不管春喜的怒视,徐徐道,“在宫裏呆了这么多年,妳还看不出来吗?咱们陛下,不是位重女色的。三十来年了,除了那些从王府裏跟到现在的主子,这六宫之中,真正说得上话的,还不是始终就那么几位?”他顿了顿,“嘿嘿”壹笑道,“如今,这几位裏,可还剩下谁了?”
春喜闻言如醍醐灌顶,亦觉得自己糊涂,忙柔声应道,“多谢公公提点,春喜倒真是脑子裏了进浆糊了。咱们陛下与先皇后娘娘夫妻情笃,恩义绵长,如今娘娘走了,想来这些新来的小主们也不壹定能入了陛下的眼。”说着她抬手往西面拜了拜,“且自淑妃娘娘去后,隻贵妃娘娘壹位在妃位上的主子,又是皇次子生母,尊贵无比。娘娘她宫务繁杂,身体羸弱,如今既又病了,自是要好好歇歇的,咱们不应当用这等小事刀扰了主子。”
福顺点点头道,“妳明白就好。归根结底壹句话,这种事情,主子们不急,咱们作奴才的急什么呢?”
养心殿西首第二间宫宇增成宫便是这位诸人口中萧贵妃的居所,这位娘娘自早年诞下龙子后贵体染疾,缠绵病榻,很是深居简出。哪怕是近些年裏,宫中诸位贵人接连薨逝,她代掌六宫,也并不招摇跋扈。她初入宫时性子傲,朋友不多,后来虽有了孩子,但因出身尊贵,等闲之人不敢招惹,敌人也不多。是以这华贵Jing美的增成宫在她抱病谢客之时总是显得有几分冷清。
但这清冷宫室的内庭裏似乎又是另壹番景象。
鲮纱浮动,鹅梨暖香,有壹红衣宫装美人正依在紫檀雕花的大床上。她二十八九岁年纪,正是成熟妩媚的好时光,远山眉下生着壹双极美的凤眼,颊畔细腻的肌肤在壹双红唇的映衬下略显得有些苍白,壹隻皓雪般的纤细腕子伸出薄薄的纱帐,搭在脉枕上。那帐外坐着的年轻御医正极认真地为她把脉,他那俊朗的面容上流露出的神色与她相比,似乎过于严肃了。
宫装女子正用闲着的手支着头,懒懒地靠在那儿任他诊治,满脸都写着不在乎的意思。时间久了,她似乎有些无聊,勾了勾嘴角,曼声道,“文太医常在这后宫中出入,那些新来的秀女们,可都见过了?”
下首坐着的男子不知为何微微皱了皱眉,隔了半晌才回,“诸位小主身子康健,下官尚未曾得见。”
“唔…妳还没见着啊。”那女人的眸子转了转,亦真亦假地嘆口气道,“见不着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那日大选,本宫倒是看了看,壹个两个的小姑娘,稚嫩得紧,没什么意思。”好看的眼又转回到帐外的御医身上,死死盯着他道,“哪像当年本宫入宫的时候,皇后端丽,刘淑妃,哼,那刘淑妃也算是雍容大方,几个老壹辈儿的昭仪婕妤们好歹都是开国功臣的女儿,哪裏是如今这帮货色比得上的。”忽而她猛地坐起身,将脸凑到御医棱角温和的面前,似笑非笑道,“文太医,妳说是不是呀?”
他们中间随隔纱帐,但终究近在咫尺,那美人檀口中的温热气息壹乎乎儿地扑在他脸上,那御医的额角跳了跳,不及开口,復又听她问道,“这些人妳可是见过的,妳说她们好不好看呀?嗯?”
她这壹声“嗯”仿佛带了千万把小勾子,勾魂摄魄,也亏得这太医知礼守节,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松开搭在她腕上的手,道,“娘娘说笑了,主子们身份贵重,微臣岂敢妄观妄议?彦禹能以微末本事,保诸位主子贵体安康已是无上幸事。”说着他的眉心又皱了皱,语气也愈发肃穆,“倒是贵妃娘娘您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