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女子显然很是信任师莲央,听罢,争先恐后地在薛稚跟前跪下,诉说着自己的不易。
师莲央无奈训斥了声:“急什么,一个一个来。”
几人这才安静下来,按照顺序由右说起。
首先开口的是个年约双十年华、头上梳作妇人髻式的女子,一开口,眼泪便如雨水落了下来:
“求贵人救救我吧。”
“我本是良家女子,十六岁时,父母做主将我嫁给自幼定亲的男人,他说要带我来建康做些小买卖,可不曾想,生意失败,他便将我卖进了教坊!因为有孕,人家不收,他便一棍子将我肚子里三个月大的孩子也打下来……”
薛稚听得心尖一颤,连身子也跟着一阵颤抖。那女子又道:“……还好当年的教坊使心慈,将我收下了,给我治病。虽说倚栏卖笑的日子是苦了些,也总比待在那种人面兽心的禽兽身边强……”
“贵人,求您一定为民女做主啊,民女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
妇人哭哭啼啼的,说着便在她跟前下跪磕头。薛稚忙道:“你先起来吧。”
剩下的各个女子也都陆陆续续说了自己的身世。她们之间,有为家族所连累、没入教坊的,也有被卖进来的,譬如丈夫,譬如父亲,总之没人是自愿。
也是啊,又有谁身来就是□□呢。大约,她们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个“三从”、一个“四德”便将女子的命运框在了别人手里,这一生,真正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也许唯有自己的命。
而即使是在教坊之中,她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那些从小便进来的,需自幼苦习技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学,但这些,也不过是公侯官员酒宴上的消遣、云雨之事的前戏。
即便学成了,也得接客。教坊虽说明面上不许官ji与官员行云雨之事,但实际管理混乱,官ji们就是最底层的贱民,又哪有资格做主自己的身体之归属。甚至军队回城,她们还得负责犒军。
原来她真的没资格说自己是娼。
薛稚想。
桓羡送她来这里,大抵是想威胁她,不听话就送她入教坊。
但有一句话他也并没有说错,比起这些娼女的遭遇,她说自己是她们中的一员,那简直是美化苦难本身。
“难道,她们就不想脱籍从良吗?”
女子们陆续散去后,薛稚问。
师莲央轻摇着手中鲛绡裁作的团扇:“怎么不想呢,可这样的恩典,哪是那么容易讨到的。”
“再说了,就算从良,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贵人或许还不知道吧,我们楼中前年有个名噪一时的姑娘,好容易得了位贵人喜欢,也得了恩典,从良随他回家做妾。可还不出一年便被厌弃,转手卖了好几遭后卖给一个卖酒的下等人,迫于生计,又被丈夫逼着做了私娼,今年年初上吊走了。”
师莲央的语气十分淡漠,仿佛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单独和这位娘子说说话。”薛稚道。
跟随她过来的宫人面面相视,最终退下。门扉合上的一刻,薛稚幽幽地叹了口气,取下掩身的幂篱来:“我们又见面了。”
师莲央也叹气:“看来,我教公主的法子不管用。”
“不,很管用,是我自己没用……”薛稚喃喃说。默了片刻后又问:“师姑娘,你说,他让我来这里,是想威胁我吗?”
“怎么会呢。”师莲央莞尔,“妾虽不了解陛下,可妾了解男人啊。陛下若是不在意公主,怎会带公主出京游玩。依妾看,也许陛下是觉得您顶撞了他,想让您看了这里的苦难,向他低头服软罢了。”
“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他毁了我本来的生活,凭什么,凭什么我就得给他生孩子。”薛稚哽咽着说。
“他这样逼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师莲央的脸色一瞬严肃起来。
“有时候,对错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公主是否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再说,为什么要因为这些就死呢。”
师莲央拿下她掩面的手,按着她手腕,语气诚恳地相劝。
“情爱不过月露风云,生命却是公主自己的,谁都不值得你为他而死,公主得为自己而活。”
“可他这样逼我……”她无望地垂下眼睫,水目中珠泪莹莹。
师莲央劝道:“外人如何,我们无法改变,但却可改变自己的态度。陛下是天子,自然高傲些,您在他面前一直以刚碰刚以硬碰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虎落平阳,龙游浅滩,连龙虎都有短暂的困厄,何况是人呢?公主也不必觉得一时的服软就是屈服,只要坚守本心就好。”
屋外还有跟随而来的宫人,她不好说得太明白。薛稚也明白这一点。
她心间好似豁然开朗,霍然站起身来:“我知道了,谢谢你。”
师莲央淡笑:“不说这些了,我上回教公主的法子怎么样?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