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天子携公主过来,又是想做什么?
桓羡并没过多解释,只言是顺道过来看看,并接见了居住在老宅中的谢氏老人——陈郡谢氏迁居建康已近两百年,在此居住的多是致仕多年的老臣,桓羡都一一接见,亲问民生与治国之策。
若不是历经了去年七月惨被陷害下狱之事,卫国公夫妇几乎便要以为,这当真是一位温和谦逊的君主。
不过,卫国公的父亲谢瑍仍旧没在家中,不知隐居在何处山中修习黄老之术,卫国公夫妇松了口气的同时,桓羡本人倒是颇觉可惜。
他对自己的祖父世宗永光帝十分仰慕,而这位老卫国公正是永光帝的表弟兼发小,于情于理都该看望问候。
日暮黄昏,御驾离开谢氏祖宅,启程前往安阳。
临别之际,薛稚依依不舍地与阮氏话别:“伯母要好好照顾自己。”
阮氏眼中有泪,竭力忍住了,微笑道:“公主也是,将来,我还等着喝公主的喜酒。”
薛稚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挣脱掉阮氏的手,扶着车厢上了华丽的马车。
马车走动起来,垂在车厢檐上的銮铃流苏随之轻摇,发出一阵珑璁玉撞的清响。
宽敞的马车内,桓羡已经躺在铺着锦褥鸳枕的软榻上了。手里正擒着一本将作大匠绘制的新都营建图册,口中凉凉说道:
“阮氏要喝你我的喜酒,你还不乐意。”
“栀栀。”他又唤她,“等回去之后,就换个身份吧,我们成婚。”
作者有话说:
某鸽:某人又在做梦了。
被下放的小江:陛下放心,每月一封的谏疏不会少的。
春雨霏霏, 山路泥泞,行至鹤壁的一处小镇时, 御驾不得已停驻了下来, 在官驿歇脚。
陈郡安阳之行只是帝王个人的行程,因而原先跟随赴洛的官员已有大半返回洛阳,但即使如此, 全副武装的数百禁卫军依旧将不大的驿馆围得有如铁桶一般。
桓羡先命人将妹妹安顿下来,随后, 却收到了来自建康的书信。
是崇宪宫寄来的,信中言, 他们走后, 青黛独自一人去了离宫中很远的开善寺,以她的名义, 供奉了一盏往生海灯。
他已在栖玄寺中供奉了长生牌位,她为什么要叫青黛偷偷摸摸的往开善寺去, 供奉海灯?
随信附送的却还有一卷泥金发愿写本。被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清秀隽丽的簪花小楷, 于玄色瓷青笺上笔染泥金,恭恭敬敬抄写了一卷《心经》。
末尾另附有发愿之文:
佛弟子薛氏发心敬写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部, 伏愿亡子仗佛法力, 不溺幽冥,现世业障, 并皆消灭。若存托生,生于天上诸佛之所、妙乐自在之处。获福无量,永脱百苦。
建始五年岁次丁亥辰月吉日妾女薛氏伏首。
桓羡手捧着那卷由她亲笔所写、拓印下来的经文,檐下潺潺的春雨有如沿着衣领滴在脊背上, 任由寒气蔓延。
他只是突然想到。
《心经》是释教经典, 可超度亡魂, 向佛忏悔。她从来不是信佛之人,为什么,会突然抄写心经?
而不管是在道教还是释教经义之中,妇人自行堕胎皆是要下地狱的大罪……若那个孩子的死全是他的罪孽,与她丝毫无关,她又为什么要忏悔?
立得久了,那股寒气似渗入肌理,在五脏六腑间充溢游走。他错愕地低首,将经文合上了。
夜间的气氛便有些僵,夜里入寝时,薛稚如往常一样被他禁锢在怀中,听着窗檐下潺潺霏霏的春雨就将入眠时,忽听得他问:
“那个孩子……栀栀有为他做什么吗?”
清冷幽昧,如冷箭落在薛稚耳畔,一阵不寒而栗。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哥哥不是已经请了大师做法吗?”
“那是我做的,可栀栀不也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吗?难道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薛稚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声音里便带了些许哽咽:“一个□□而来的产物,哥哥要我对他有什么感情?况且哥哥如今提起,是要时刻提醒我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
桓羡语声微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她最近很乖顺,乖顺得有些不真实。而对那个孩子,也淡漠得仿佛没有一丝感情。
“那哥哥是什么意思呢?”她似情绪激动地反问,“好容易我淡忘了一些,哥哥却总要提起。是想我永远都记得这道疤吗?”
语罢,眼泪也如屋外春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心疼与愧疚最终压下了心底的怀疑,桓羡将人揽在臂弯间,涩声道:“好了,是我错了,以后不再不提了。”
薛稚眼泪稍稍止住,内心却仍是不安。
他,是不是知道了?
次日清晨。
小雨依旧淅淅沥沥,薛稚起身后,略显迷茫地看着窗檐下连绵不断落下来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