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起哄,“年纪到了,若是有机会,也学着吃上一杯吧。”
李宣凛说没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也不怎么要紧,你们先进店内,我去去就回。”
李宣凛在灯火照不见的地方,静静站了很久,仔细听,北风扫过整个园子,没有带出喧闹之声,他松了口气,至少目下她还应付得了,确实不需要他出面。
揽客的官妓迎上来,嘴里热热闹闹唤着将军,就要把人往门内引。大家从善如流时,却见一个人顿住了步子,赵灯原迟疑唤了声“上将军”,“可是想起什么公务没有办完?”
但凡去过挂红纱栀子灯酒楼的人,都因这话暧昧地笑起来,只有七斗不明白,转头问李宣凛:“那人做什么要吃冷茶?茶不都是喝热的吗,难道上京又出新喝法了?”
然而那帮人就那么看着他,一个都没有让他独行的意思,他无奈,只得又说了一遍,“你们先去定下酒阁子,我随后就到。”
两个农户唯唯诺诺答应,弓着身子拉起太平车,往后巷去了。
往北,隔着几条街就是界身南巷,他一路马不停蹄到了易园外,这时天已经黑透了,只看见门上灯笼高悬,巷中一片静谧。路边停了一架太平车,两个穿着粗布衣的人站在门上,小心翼翼向内打探,门房上有人出来,一个家仆向北一指,“绕到后面巷子上去,那里有边门。这是正门,正门能让你们送菜吗,懂不懂规矩!”
有人调笑,“酒有什么好喝的,老爷想讨杯冷茶吃。”
大将军摇头,“事已至此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官家派遣的监军,代表的是官家的颜面,我已然如此,你的路还很长。”说着大口喘气,每喘一口都紧紧蹙眉,仿佛空气灼痛了他的五脏。
好半晌,那种危急的情况才有缓和,大将军又道:“邶国还未打下来,只差一点儿了……这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俞白,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未能完成夙愿,不肯离开潼关,把我葬在山羊坡,让我能看见你们攻破北邶王庭,拿下邶王。”
李宣凛说不必,“你跟他们一同进去,我自己骑马,速去速回。”
七斗恍然大悟,“乖乖,真是一门学问!”
拉客的官妓打扮入时,六七个站在门前揽客,迈着莲步,摇摆着纤纤柳腰,俏声说:“官人可进来坐坐?今日新酿的珍珠泉,管教官人忘归,还有新来的唱曲儿姑娘……让她陪官人喝一杯吧。”
那就是确实不重要,确实不用人护卫,大家这才松懈下来,重新被官妓簇拥着往店门内引,唯有七斗转身比手,“公子走吧,小人给您赶车。”
他说罢走向拴马的地方,挑了一匹便疾驰开去,七斗眼巴巴看着他走远,嘴里嘀咕着:“公子这是上哪儿啊……”
于是换来官妓们的嗔怪,“官人说这话,家中夫人可知道吗?回头闹到店里来,别说冷茶,连饭都吃不成了。”
陕州军训练有素,一提这个,便纷纷站住了脚。
果然,那日午后大娘子出门来,晦涩地唤了声俞白,“你进去吧,大将军有话对你说。”
大将军的声气很弱,战场上横刀立马的英姿不再了,但威仪犹存,叮嘱如何安抚将领,如何整顿军纪,甚至连什么时候分发军饷都提及了,却没有怨天尤人,只说:“日后粮草入库,请安抚使派两个人仔细清点。我们在边关太久,只图行事方便,忘了朝中那套琐碎,这不行。”
这时候哪里坐得住,他单膝跪在脚踏上,轻声说:“大将军有什么话,只管吩咐俞白。”
放心了,那就回去吧!他退后一步,牵着马匹往巷口走,远远能看见皇建院街上棽丽的灯火,穿戴着华美冠服的人在夜市上款款走过……
他说是,想起弥光就深恶痛绝,咬着牙道:“那奸宦还没走远,我去城外拦住他,拿他的首级给大将军出气。”
脑子里忽然浮起大将军临终时的场景,即便时隔多年,心头还是狠狠一哆嗦。
京最有名的正店,三楼相接,五楼相向,擦黑的时候挂满了灯笼,飞桥栏槛,明暗相通,人还没进门,就闻得见酒香夹着脂粉气,伴随靡靡的声乐扑面而来。
李宣凛有些尴尬,没有应他,一旁的赵灯原觉得这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没吃过猪肉,总得见识见识猪跑,于是很详尽地向他解释了什么叫“吃冷茶”,示意七斗看街边和男人耳鬓厮磨走过的女子,“吃冷茶就是狎妓,因为小姐磨磨蹭蹭碎步走路,茶端到手上时已经冷了,所以叫吃冷茶。”
大将军病了好几个月,新病旧伤一齐发作,军医已经束手无策了,每日在廊下候着。每个人心里都牵着一根弦丝,不敢说出口,但预感强烈。他呢,几乎不去军中了,就在府衙内随时听令,防着大娘子有事差遣,大将军有话吩咐。
他应了声是,忙提袍迈进门槛,榻上的大将军已经瘦得脱了相,看见他进门,微微喘了口气,指指对面的圈椅,示意他坐。
他忙拿靠枕垫在他身后,一面替他匀气,一面切切道:“大将军别着急,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