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君,别来无恙。”南宫湖畔的凉亭下,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张行看到来人出现,远远拱手,却不起身。“自武安至此,一路上可还安靖?说起来,咱们应该顺路的,为什么路上没撞到?”
李定沉默了一下,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只是向冯无佚拱手问好:“冯公,当日黑帝观匆匆一别,未曾仔细问好,我回去后一想,咱们之前还是私下见过的,就是西都延国公旧园那次,但数一数竟然已经十三年了。”
冯无佚只记得上次回来路上的事情,哪里记得这么远的旧事,便是记得事情也记不得一个寻常关陇青年子弟,便只是起身苦笑:“物是人非,不想后来再见,李四郎已经是一方风云人物。”
“他算什么风云人物,强盗、窃贼之流罢了。”张行抢在李定客套之前继续嘲讽。“不似我,建黜龙帮以除暴魏、申大义、救苍生、安天下……冯公,你说这种话是要被别人笑话的。”
李定没有吭声,冯无佚也没有吭声,两人都有些尴尬……这不仅仅是张行不留情面,张口带刺,还有一点是,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是“朝廷命官”或者“前朝廷命官”,结果居然是一个反贼在这里嘲讽两人,甚至更尴尬的在于,大家心知肚明,这一次的聚会,很可能是这个反贼给一群相互兼并的朝廷官员做和平调解。
这未免显得荒唐。
但偏偏从现实角度来说,也的确只有黜龙帮有资格和能力外加立场来做这个调解。
这就更荒唐了。
接下来,几人沉默了一会,只在湖畔盯着那因为今年干旱少雨而明显露出湖床的南宫湖,张行也暂停了调侃。
停了一会,随着时间来到正午,外面便有言语,说是幽州大营、宜春、庐陵诸郡的世族、大豪、地方官,纷纷来寻萧辉,萧辉也不知道是畏惧白横元还是想摆脱傀儡身份,便干脆离了长沙往江西去,结果不过半月,便汇集七郡,萧龙头也变成了萧首席。”
“倒是比你轻松。”李定若有所思。
“还没完呢。”张行继续言道。“到了江西,原本就在江西江东往来的真火教义军也来寻他,要跟他搭伙,条件是立真火教为将来之国教,要封现任那位教主为护国真人领兵马大元帅,他便也应了,于是不过二三十日,其人尽得江东江西湖南十郡之地,然后自称梁公,分封护国真人领大元帅一位,左右丞相各一位,大将军、郡守数十,还遥尊了那位立千金柱的大宗师为太傅、护国大真人……接着,江南豪杰,北拊大江,南至南岭,西起洞庭,东到东海,纷纷向他称臣,昔日南朝局面居然隐隐有了六七分……而他称了梁公之后,还不忘与江北周效尚送信,说我这里不懂事,居然不称王,我不早日称王,如何能分封周效尚做个国公呢?想周效尚不必造反,也能做国公,造反了反而不能做,不免可笑,便要周效尚再归梁国,许诺黄国公之位。”
其余人似乎也明白为什么张首席要面露嘲讽了……一个自称国公的人许诺国公之位,再加上这个身份家世和地盘,称王称帝怕也就是马上的事情。
“这人真是走运。”罗术感慨万千。“就凭一个姓氏,十郡之地,一月之内平白送来,然后整个江南拜倒,难道萧氏真有南朝国运?”
“你若放陈斌去,说不得也有这个局面。”薛常雄面无表情道。“眼下局面,不就是西魏、东齐、南梁嘛,还是那帮子人,不过是你占了东齐,这萧辉占了南梁,如此而已。”
“南梁那帮人撑不住的,也成不了事。”李定倒是语出惊人。“当日杨斌在江南杀得人头滚滚,Jing华尽丧,如今地盘那么大,却只有真火教教主一个宗师,千金大宗师一心一意在治病救人上,未曾见他干涉一二世间……而且,南岭冯氏真的愿意弃了大好机会,继续做个附庸?更不要说,一群豪强、世族、道士、女冠、降臣、盗匪,殊无纪律,又无体系,那萧辉一个县令,无恩无威,看他行事似乎也无德无行,凭什么压得住下面?压得住便不免要杀伐,然后失了人心,压不住不免下面自相杀伐,掏空内里。只要三万Jing锐,四五成丹,顺江而下,足可扫平。”
“确实,李府君的能耐我是信的。”张行嗤笑。“七八日便吞两郡,区区十郡之地,也不过是四五十日,却不知道李府君何时并吞河北?”
所有人一起来看李定,李定面色则青红不定。
这就是他最尴尬的地方,他没想着去这么快就去吞赵郡的,但是赵郡的反应过于激烈了,他担心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就不能再取,结果就是连续吞并后,导致他丧失了太多政治信誉。
丧失就丧失了,可问题在于眼下他还是希望能够稳住局面,避免直接跟幽州、河间、黜龙帮开战,于是又不得不尽量付诸于外交,这就很尴尬了。
其他几人也都严肃,便要说话。
孰料,张行忽然又说回了江南的事情:“江南这个局面,既是大魏必亡之表现,其实也是大魏万一之幸理……因为这个时候,是那位圣人趁势北返的最后机会……禁军不反,其实就是等这位圣人碰壁到此时。”
众人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