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铃听见敲门声,便顾不得清洗手里的蔬菜,随手在围裙上抹一抹,径直打开门。一对中年男女几乎是立刻挤进门,男人开始用审视的目光细密地打量贺铃的住处,露出了某种皇帝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在家里他也像个皇帝,高高地挺起他勒紧皮带的大肚子,然后用这根皮带打老婆或者打孩子。
贺铃下意识看着他的腰间,没有皮带。
看她露出防备的姿态,男人又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试图挤出笑容,他时不时摸一摸一旁的真皮沙发,摸一摸旁边半人高的工艺品摆件,嘴里嘟嘟囔囔:真不错、真不错很漂亮,要不少钱吧?这房子瞧着也有个几百平,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嘴里的见不得人,是被包养。
做小三,做情妇,可是贺铃看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和羞愧,反而盯着那些金碧辉煌的家具眼睛发亮。你们这个小区楼盘不便宜吧,都是独栋别墅之前我有工友跟我说过,二nai村是吧?你告诉爸爸,有没有这个事情?
他又觉得贺铃没这个本事,她不像那些二nai们妖妖娆娆的,横看竖看都是个村姑样。
贺铃也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她几乎是麻木的,没有,爸爸。
那你找了个有钱人?妈妈开始抱怨起来,你要是找了,怎么该给家里帮点,你是姐姐,你看你弟弟还在读书,他可是大学生呢我们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贺铃听着他们训话,始终是站着低头,而他们坐在沙发上,把脚翘在茶几上。他们几乎是待了一整个上午,颐气指使,贺铃替他们端茶倒水,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仆人。
临走还留下话,家里的房子该翻修翻修了。
当然不忘顺走什么东西。
那只放在桌上的镀金打火机,以及一条昂贵的丝巾。贺铃试图阻止,可看到父亲,她的勇气就变成了戳破的气球。
下午她开始吃饭。
整个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住。
她这样的情况不算是包养,也没有傍上什么超级大富豪。两年前她辍学来到京城打工,什么都做,洗车扫地刷盘子,也当过保姆,她没什么文化,做不了那些正式工作,只有临时工要她。
她也去摄影场地做过保洁,她在这个时候认识了自己的男朋友李玉晰,他是个跑龙套的群演,也是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他穿着破洞牛仔裤,几十块的白T恤,顶着炎炎烈日吃盒饭。
年轻男人坐在台阶上大口吃着饭,但贺铃觉得他还是和自己有区别的,四肢修长,小头小脸,长相比她这个姑娘还俊。
这就是贺铃和李玉晰的第一次相遇。
后来他们莫名其妙交往了。
李玉晰也没什么钱,但他总是留不住钱,两个人住在出租屋里,柜子里摆着他的球鞋,大约要几千块一双。贺铃一点一点地攒钱,他又嫌贺铃小家子气,嫌贺铃土,嫌她不会打扮。
这种嫌弃在之后达到了顶点。
没名气的小龙套李玉晰终于火了,火得发紫,乃至于让贺铃担惊受怕,贺铃瞧着他那些疯魔的粉丝们,心惊胆战地提出分手。
没出息,你就这点胆子。他说,你说分手就分手,那我多没面子啊,你也不要觉得你是个香饽饽好不好,除了我还有谁要你啊。
贺铃没再提过。
今天李玉晰就要结束新综艺的录制回来,听说是一档很火的节目,看他最近名气大才选了他。贺铃打还在打扫卫生,就听见开门声。
李玉晰戴着墨镜,他白得像个吸血鬼,嘴唇又偏偏嫣红。他的影子几乎罩住了贺铃整个人,就听见他悠扬的调子,你过来,亲一个。
贺铃没转身,李玉晰抱住她,弯腰朝她脸上亲一口。
她受不了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不自在极了,李玉晰不太喜欢她这样过分保守矫情的样子,他觉得这是小地方带来的土气。不过他今天似乎心情好,也没立刻变脸,自己开了罐啤酒。
你还真当自己是保洁啦,扫什么地,你扫的过来吗?拜托,稍微学一学人家行不行,你这么黑,谁都知道你是农村来的了。李玉晰皱皱眉,把她手里的扫帚丢老远,你别跟我妈似的,好不好?
贺铃知道自己黑,是天生的,就像她脚上带着的泥一样,是被人看不起的。
洗澡几乎要搓掉一层皮,那种土地般的肤色也无法抹除,这是家乡给予贺铃的身份标识。李玉晰看她不说话,也习惯了她的逆来顺受,靠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打算看点什么电影。
他忽然暴躁起来,刚刚谁来过?
他闻到了空气里的烟味。
贺铃的声音更低,我爸妈。
那群土鬼?拜托,别让那些恶心的家伙来我这里好不好,妈的,全是那种气味!李玉晰的怒骂声充斥贺铃的耳朵,你家里全是些穷鬼,穷亲戚,谁沾谁倒霉!
贺铃也知道,可是这是没法选择的。
我不知道他们会来,他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