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市集前,务必不要让任何人空手走上回家的路。”——纪伯lun《论买卖》】
荆素棠坐在黑暗里,醒来之后玻璃幕墙之外的阳城华灯初上。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开灯,坐下不久便靠着椅背睡着,也许没有人看见他回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他发现外面大办公室灯已经全部关掉。事务所里似乎剩下了他一个人。
黑暗里只有放在烟盒旁边那只荧光绿的小人吸引他的目光。
荧光绿小人的声音是像细砂糖一样有蛊惑意味的女中音,前一秒她说“我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了”,下一秒她对他说“您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
他对这个廉价打火机投入的注意力太多了。
梁悦颜是原因之一。
他伸手去够,碰到了办公桌上的鼠标,电脑屏幕随之亮起来,黑暗里呆得太久还不适应光线,荆素棠眯起眼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地输入密码解锁电脑。
肌rou记忆一旦形成,很多时候会先于意识而启动。
事务所的数据库界面就在荆素棠的眼前。
他盯着搜索关键字输入框看,光标有规律地闪动,看久了变成两个光标,像一只表示邀请的手。
这个数据库和警方、检察院以及媒体的数据库联动,在这个数据库里能查到这几年国内所有案件的信息,从媒体发布到最后判决,巨细无遗。
“梁悦颜”,这是荆素棠打进输入框的三个字。
梁悦颜出生在八百公里外的海城。
和她相关的有一桩案件,那不是刑事案件,她的父母和弟弟在八年前的一场交通意外中全部丧命。这个故事出现在当地报纸社会版的第二版。梁悦颜拒绝了一切采访,然而,充满野心的地方报记者胡乱编造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可能性,梁悦颜为了钱把自己的家人全都杀掉。那记者甚至还拍到从殡仪馆离开的她,她刚好望向镜头,那深潭一样的目光穿越八年的时间看向屏幕对面的荆素棠。
记者的名字叫陈风。凭着梁悦颜的专题他甚至成了地方报的首席记者。他自诩是“掌握真相的少数人”、“无所畏惧的媒体人”,甚至把自己的所有联系方式公布在报纸上。俨然一个光明磊落的正义使者。
海城本来就不大,不断发酵的谣言比一场审判更加可怕。
那一年她只有22岁。
在这世上她孑然一人,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可怜她。她才华横溢,可是她放弃了工作成为一位全职家庭妇女,丈夫和婆婆似乎把她当成了一个奴隶。她也许渴望阳光,可是到她身边来的总是嗜血的秃鹫。
荆素棠知道她身上那种近似绝望的压抑从何而来。
她敏锐、聪慧、坚强、细心,甚至偶尔流露出几分侠气。
荧光绿小人被握在荆素棠的手心。
梁悦颜就像是一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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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海平需要出差好几天,这其中的每一天都无比珍贵。
梁悦颜天没亮就出门,乘上前往海城的高铁。
她的待办清单里有好几个任务,既然已经答应了律师先生去帮忙,梁悦颜把这些任务都放到了同一天。
第二个任务,海城的空房子终于找到了买家。买家是附近开海货厂的老板,看中这栋家属楼,打算把它买下来翻新了分给几个儿女,对房屋的过往历史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为了表现诚意,对方甚至早早把钱付了过来,梁悦颜和他约在今天办过户手续。
过程非常顺利,那老板笑得露出一排被烟熏黑的牙。
梁悦颜把作废的房产证塞进碎纸机,对那海货厂老板说:“房子里面的东西都不要了,你们随意处理,没关系的。”
第三个任务,她把卖房子留下的钱留给袁炀,无论她在或不在。为了完成这件事,她到了公证处。
梁悦颜签字的时候,公证人员是个年轻男孩,像是刚刚毕业,带着稚气未脱的学生气,他疑惑问:“您还这么年轻,就……就要立遗嘱了么?”
看着他胸前“实习生”的胸牌,梁悦颜反问:“万一我明天就死了呢?”
男孩张张嘴没能应答,梁悦颜把签好字的文件递回去:“这世界上总是很多意外,我总要为我的儿子多想一步,对吗?”
情况比预想中顺利,才到中午,梁悦颜便做好了三件事。等候的时候,窗外突然下起大雨,连街对面的路牌都变得影影绰绰。
那实习生男孩耸耸肩,他小声对梁悦颜说:“又是台风。一会儿雨就停了。”
梁悦颜朝他笑了笑:“我不赶时间。”
她的目光然后越过男孩,落在坐在里间的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脸上,那女人拿着梁悦颜的身份证,不断地在偷偷打量梁悦颜。像是确定了什么之后,女人站起身和另外几个年长的同事默默交头接耳,那女人拨通了一个电话,第一次没接通,没关系,她拨打第二遍。还是没有应答,女人失望地放下手机,又看了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