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云壤之别,两个世界的人,曲泠向来聪明,不自己为难自己。就像年幼时,他们一家人逃荒,天灾紧随着人祸,路上饿殍遍野,如同人间炼狱。
饿得狠时,连树皮都是吃过的。
没有比这更苦了。
后来他爹要将他换给路上的流民,换那人的小女儿,换了,当成rou来吃。曲泠是夜里饿得睡不着才听见的,在那一瞬间,他吓得脸都白了,僵硬地一偏头,就对上他母亲颧骨高突的瘦削面庞,那双眼睛不住地淌泪,哭得不能自已。
曲泠记得他母亲是镇上最漂亮的女人,荆钗布衣也掩不住的清丽,几年的天灾人祸,颠沛流离,磨去了漂亮的皮囊,如同美丽的月亮变得黯淡无光。
对不起。
曲泠听见他母亲说。
过了许久,曲泠才寻回了自己的魂,他去找了他爹,求他不要卖了自己,只要留下他,他会努力找吃的,也会少吃一些。
他爹无动于衷,家中除了他,还有三个孩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曲泠就这么被卖了,拴着手脚,踉踉跄跄地跟着买他的男人走了。
翌日,他们走到了云州城。曲泠不想成为他人口中果腹的白rou,被一刀刀削rou剔骨,路过春日宴时,他抓住了一线生机,不肯走了,和那男人说,只要把他卖进春日宴,他不但会得到钱,还会有吃的。
男人看着面黄肌瘦的曲泠嗤笑道,少做梦了,现在人命最不值钱,他们凭什么买你?
说罢,攥着绳子就要往前走,曲泠发了疯似的闹起来,男人恼了,一巴掌扇倒他就是一顿拳脚。头昏眼花之际,曲泠听见有人笑盈盈道,你说你要卖身?
曲泠来不及抬头看一眼就抓住了对方的裤腿,说,卖,你买了我吧,只要留下我,我一定会给你挣大钱的……我长得很好看,真的,我还听话,买了我吧。
曲泠说得语无lun次,男人蹲下身,捏起他的下颌打量须臾,笑道,好。
曲泠最知道怎样让自己活得自在舒服,春日宴里,没有比他更省心的倌儿。
他做了春日宴整整十年的摇钱树。
直至年岁渐长,春日宴里如今的头牌还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若非如此,春日宴的东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往事纷杂,曲泠看着陆酩被火光摇曳的冷峻面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一醒,就见山洞里空荡荡的,不见了陆酩的身影。
他愣了愣,心脏骤然缩了缩,蹭地站直了身,跌跌撞撞地跑出山洞。云州走了……不,他不是云州,云州不会走。
他是陆酩,和曲泠素不相识的陆酩。
还没走几步,就见一个男人慢慢走了过来,二人目光对上,曲泠脚步顿住,直勾勾地盯着陆酩,劈头盖脸道:“你去哪儿了?是不是想甩掉我好赖账?”
陆酩皱了皱眉,说:“我说过,我不会赖账。”
曲泠面无表情地看着陆酩。
陆酩淡淡道:“走吧,该离开了。”
第46章
陆酩显然是去探过路的,曲泠跟着他,一路上分外沉默,二人兜兜转转爬上了山坡。
林木蓊郁,隐约漏出朝阳初升的金芒,走得久了,曲泠体力跟不上,加之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脚下被绊了一下,若非自己手快扶了一下,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陆酩听见动静,回过头看着曲泠,神态平静,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曲泠见了他那张脸就憋闷,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屁股坐在横生的树干上,道:“不走了,走不动了。”
他从前很喜欢云州这张脸,可不知怎的,如今这人恢复了记忆,就怎么看都怎么不顺心。
或许是他在陆酩眼中再找不到云州对他的专注,喜爱。
陆酩提着刀,身姿挺拔,闻言眉心微蹙,道:“我们还没有走多久。”
曲泠说:“你管我,我走不动了,累了,累了知道吗?又饿又累!”
陆酩道:“一个男人体力如此不济。”
曲泠反唇相讥道:“我体力好的地方可不在这吃苦遭罪上。”
陆酩怔了怔,看见曲泠的神情,登时反应过来,“轻浮。”
曲泠大喇喇地坐着,拿衣袖给自己扇风,嗤笑道:“假正经。”
“哎呀,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可喜欢极了人家的轻浮,”曲泠瞧着陆酩,说,“陆郎,你说这口是心非的是谁啊?”
曲泠语气暧昧又嘲弄,听得陆酩神色有些微妙,他不记得自己坠入梨花渡之后发生的事了。那数月对他而言,就是一段空白的记忆。陆酩曾试图去想,可越是想,只觉得越是头疼,半点都记不起来。
陆酩这二十年来,循规蹈矩,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断袖,更是同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尚未娶妻,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喜欢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可该是个女人的。
更让陆酩意外的是,他只消一想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竟没有半分厌恶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