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李星半死不活靠在大巴车后座。
还差十五分钟发车,司机师傅为省电没开空调。
前座的前座是位带孙子的中年女人,焦黄头发,穿一套皱皱巴巴紫红雪纺连衣裙,一手拎大兜果冻,一手拿印男科广告的塑料小扇子给孙子扇风:师傅开开空调,这大热天省那么点儿电费呢,把小孩热坏了都
嗓门挺大,半辆车的人都扭头看过去。
司机师傅跟没听见似的靠在驾驶座闭目养神。
中年女人泄愤似的往地上吐了口痰,叽叽咕咕地,说话不怎么好听。
102路长途汽车还有十分钟就要发车了,请没上车的乘客朋友抓紧时间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一响,司机慢悠悠站起来,冲后边喊:都关上窗户,开空调!
空调一开,李星才觉得堵在喉咙的恶心感消散许多。
刚才大约是有点中暑,嘴唇哆嗦着发麻。
幸亏上车前买了瓶冰水,她把矿泉水贴脑门上,杂七杂八想一些心事。
大热天,人又累,一吹空调就容易犯困。
想来想去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物品,要真有不要命的动手动脚,她也不是打不过。
这么一想就分外踏实,头往车窗一靠,睡着了。
迷迷糊糊有人坐了她旁边的位置,又起身转了转空调出风口,那原本正对她脑门吹的冷风弱了一点。
李星做了个梦,十分离奇。
她梦见自己站在塌了一半的建筑上,建筑原本大约是个塔。
低头一瞧,自己两只手跟浸到血里又捞出来似的;下头是熊熊大火,焰舌窜挺高,火星子都扑在脸上。但是天气很冷,也Yin得很密,远处更高的一个完整塔尖上闪着金属质感的冷光。
我们没时间了。后面有个声音这样说。明明是句挺令人紧张的话,后头那人说起来却不紧不慢地,我们没时间了。
李星想转回头去看说话的人,却听见咣当一声,太阳xue一疼,醒了。
大约是轧着什么东西了,车身又剧烈颠簸一下,李星脑门又一次磕在车窗上。
车子因此停下来一动不动,身体因惯性向前倾,狠狠一撞又摔回座位里。
肩膀一沉,这才发现旁边坐了个人,也才发现自己连肩膀带手臂都让这位压麻了。动静不小,这位也睡不踏实,迷迷糊糊抬起头,眼圈都睡红了,明显还犯迷怔,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这位愣了愣神,瞅着李星的脸发了两秒呆,动动唇正要说什么,前座有人嚷:司机呢,这是停的什么地儿啊司机,不是去安县吗?
李星探头往前一瞧,那位中年女人已经站起来气势汹汹往司机位置走去打前几年抢司机方向盘那事儿出了之后,全国的公交车大巴车都在司机位上安了隔门,因此以多数乘客视角看不到司机,除非走到隔门旁边。
前头有位戴眼镜的小年轻,大约怕方向盘事件重演,站起来拦那女人:阿姨您消消气别冲动,这一车子人
说着往车后头一指,脸色就有点儿发白。
发车时满满当当一车人,现在空了一大半。
除了年轻人自己、中年女人和小孙子、第三排穿军绿背心仍在打瞌睡的汉子、倒第二排插耳机打游戏的头发染得像鸡毛掸子的半大男孩以及坐在末排的一对青年男女,其它位置竟空空荡荡的。
人呢?
中年女人也有点发慌,嗓门更大更尖:司机呢?司机呢!这保不齐是黑车!
边说边搡,年轻人再也拦不住,踉踉跄跄跟女人挤到隔门前。
隔门上半截是透明塑料,女人往里一瞅,呆了;年轻人一瞧,也愣了:人呢?
半辆车空了,司机没了。
李星隔着窗户往外看,车窗贴着磨砂层,灰蒙蒙看不清楚。
前座戴耳机的男生也不打游戏了,摘了耳机卧槽一声:人呢?
睡觉的汉子也醒了,空调停了这么一会就满脑门子的汗,张嘴是东北口音:咋的了,到地儿了?
人都没了!中年女人忙惶惶地回到座位,将孙子抱在腿上,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果冻兜子。小孙子脆生生地问:nainai,怎么了?
车里仅剩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了,谁知道怎么了?
那汉子扑到车前窗往外瞧就算其他窗子贴磨砂,前窗总不能贴吧?
确实没贴,但依旧什么也看不着。
确切地说是只能看到灰蒙蒙一团像雾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说像雾一样,因为河北这一带多雾多霾,但谁都没瞧见过这样不断涌动的、仿佛有生命一样的雾。
戴眼镜的年轻人白着脸掏出手机,说话就有点打嗑:报,报警吧,这几年不太平,咱们别是碰见人贩子
话说到一半自己先闭了嘴,这车上值得拐的也就一小孙子一年轻姑娘,剩下的要么是泼辣老娘们,要么是年轻男人Jing壮汉子,费这劲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