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的小侄兒難道是有著自己的打算?」
我唯一能倚靠的家族只剩下遠江·駿河國的今川氏。今川純信大人是光明磊落之人,若他真想將北條家的領地收入囊中,大可借用之前北條家不出兵協助他攻打三河的理由向我們發難,而不是採用如此陰毒的手段。再怎麼說,純信大人的正室也是我父親的親姐姐、是我的親姑母。這對夫婦年少便相識,純信定然不會對妻子的母家不仁不義。
我躺在軟和的被褥上,仰面對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雖是寄人籬下,駿河城的黑夜卻沒那麼難熬,底層的爐火燒得旺盛,連上層的居室都洋溢著溫暖的氣息。
在北條家滅亡這一悲難後,我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鬆快。
這一年四月,駿府城中櫻叢繁茂。紛紛揚揚的櫻花飛屑覆滿庭院,我也在這玉樹瓊枝下完成了此生第二次元服之禮。
北條家的真彥,這便是如今的我了。
「鶴若,我與殿下商議過後,殿下決定收你為今川家的養子。」
面上忠於兄長的北條政慶背叛了我們。他藏得太深,在自己的領地山中城內都沒對我與兄長痛下殺手,所以誰都沒能料到他會忍到五年後才翻臉。
純信大人自我父兄名中各取一字,作為將伴隨我終生的名字。
北條家失去
今川純信手執一把精緻摺扇,他不苟言笑,但風雅淳正的儀態又令人覺得春風和氣。被我回絕好意後他並未發怒,只是用那摺扇在下頜前揮了一揮說道:
他認可了我,曾經那個認為女子不該習武的成田大人將重振北條家的希望押在了我身上。此後二十一歲的我就要扮作十六歲少年的模樣,還要為自己尋找一個牢固的靠山。甲斐的澱川氏在我兄長和嫂子死後已失去了援助我的義務,武藏上杉氏與北條家昨日還互為敵手,而近在眼前的伊豆北條氏卻是這次焚燒小田原城的始作俑者。
今川純信要收我為養子,他如今身強力健,不必考慮身後之事,區區一個養子也威脅不到家督繼承人的位子。但我生長於萁豆相煎的北條家,無法再面對哪怕只有萬分之一概率發生的手足相殘之事。
可現下他死了、與那曾蔚為壯觀的小田原城一起被掃進了時代的垃圾堆。而我也終於解脫,不必再因他對手足的猜忌而殫精竭慮,更何況我也算報復過他
「這是天意,天命難違啊。既然公主殿下最終持有了北條家傳寶刀,殿下自然有資格成為北條家的後繼者。」
我釀下了罪惡,事到如今只有借著罪惡之名才能附生。
我向他深深一叩,結束了這場能決定我命運的談話。
他在小田原城的居室裏掛滿海石榴花的粉墨畫,連他的脅差刀鞘上也有著那花的圖案,永不褪色的鮮紅、像歃過血一般。
兄長愛母親,在母親死後仍扭曲地愛著她。
次日晌午前,今川純信又在本丸召見了我,他此前的顧慮也並非是在糾結於我身份的真實性。他在考量該給予我何種相稱的名分。
我瞞天過海,讓今川家的所有人都相信我就是北條政岡的小兒子鶴若。真正的鶴若早就被我斬首,屍身在相模國的農田裏腐爛發臭。就算有人發現了鶴若的骸骨,誰又能將無頭屍體和淳樸的少年聯繫在一起呢?
我與成田氏父子商量好對策,決心棄城投奔今川家,眼下唯一的問題只剩下
聽完我的陳述,面露和藹之色的今川純信將我從自己遙遠的思緒中拉回來。
「北條家為奸人所滅,鶴若必定會為家族報仇。然純信大人諸事擾身,鶴若不敢驚動大人,之後我會自力集結起仍忠於我父親的舊部向那奸佞政慶復仇。待大仇得報,我定會竭盡心力服侍今川家。但鶴若自知是個眇小無才之輩,無法派上什麼用場,自然也經受不起純信大人的抬愛。鶴若只求能以北條家遺孤的身份留在駿府籌備枕戈剚刃之事,大人能給予我這安枕而臥之地我已是萬分感激了。」
率先開口的是瑞春殿,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一種答案。將北條家的遺孤收為養子,對內既不算虧待自己侄兒,對外亦能彰顯今川氏的深仁厚澤。
兄長登上家督之位後,把我父親所有的女兒都下嫁出去。而後又擔心這些已婚的公主會生下流有北條家血脈的男孩,便暗地裏將她們一個個毒死。他做得杳無痕跡,以至於我最後一個庶姐血崩而亡時,旁人都只覺得是懷著早產兒的她數奇命蹇。他千方百計打探到鶴若的行蹤,卻沒有派親信動手。他讓我手刃自己的親弟弟,為的也正是殺雞儆猴吧?
「承蒙姑丈大人與姑母厚愛,恕鶴若難以從命。」
淪為北條家唯一血脈的我曾惶惶不可終日。北條勝彥不殺我,只是因為我長得像我們的母親。
「一切皆聽從姑丈大人安排。」
「你這孩子何必如此謙虛,我疼愛自己的親侄兒是天經地義的事,哪有什麼無福消受的道理。不過,若你執意要延續北條家的血脈,我也不會阻攔。只是我已在替你籌備元服事宜,也會代你父兄為你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