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梦生靠着车壁仔细回想梦中那只黑蛟的模样,回想她长长的尾巴,坚硬鳞片如钢铁、蹭过地面留下深深的划痕。
蛟是在天上飞的生物,洞xue都喜欢凿在高山之上,那是她唯一一次堕落在尘泥之中吧?
所以,她难道也会遗传有这样的尾巴吗。
梦生脸上一派沉静,心里却有些乱,她下意识的想要牵杜将军的手,却见他扭头看着外面,久久没转回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梦生忽然猜到了他刚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那天他在蜂山一夜无眠,看着满天雷电照亮山头,看着后山妖火冲天,等他冲到后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妖抱着师叔遗体跪坐在火光中灰飞烟灭,最后留下的只有远远留在地上没人管的嘶声啼哭的女婴。
天要下雨,风起飞沙走石,大雨滂沱浇灭这场妖火。
杜将军抱起这个孩子,天玄门弟子常为凡人除妖,他不喜欢这个孩子。而且她还害死了他的师叔,在还未出生、还是胎儿时就极其凶残恶劣,硬生生耗干了被天玄门寄予众望的师叔才肯出世,杜将军又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可恨。
甚至他想把她丢在蜂山算了,想来瑶姑姑跟她应是同为妖类,若瑶姑姑愿意救她算她命大,没人救她算她活该。
杜将军那天晚上流了太多眼泪,抱着孩子举步犹疑时还在哭,不一会儿天降大雨,他站在雨中,瑶姑姑刚跟他吵过架,没有人借给他一把伞,蜂山上死气沉沉,静默的一座山被大雨浇个透。梦生淋了雨,哭的更大声。他情不自禁地把她往怀里遮了遮,这个活活折磨死师叔的妖物在他手中却是毫无自保之力的软乎乎一团,稍微用力就能掐死在怀中,可她是师叔宁愿灰飞烟灭也要生下的,身上流着师叔的血,而且她……其实又有点可怜。
她才刚刚出生能懂什么呢?又没有罪是生来就要背负的。
一个只会啼哭的女婴。有着人的身子,被风雨吹打的瑟瑟发抖,冻得发青;妖的血脉,几乎没希望活到成年,降落到人间的妖怪免不得要多受很多苦。
父亲为她而死,母亲弃她而去。
如果生她下来就是要她死,那他也对不起师叔三年苦挨。
杜将军把她放进衣服里,怕她冷着,放在贴身的中衣外面,哭肿着眼睛回到家,把孩子拿给杜夫人看。
她已经饿的哭不动了。
杜夫人赶紧把她抱给ru娘,守在旁边拿暖炉烘热衣裳包住她,让她慢慢的回温。她不哭了,大口大口吸nai,被呛住也不松口,那么浓烈的求生本能。
杜将军从那刻决定,杜戎多了个妹妹。
2
杜夫人极少在他面前提起他逝世的师叔,只在收养梦生那会儿,杜将军告诉她山上发生什么事,杜夫人才感慨一句,“妖怪真是无情。换做是我,我不忍心把女儿孤零零抛在地上。”
杜将军无言。究竟是他也难以说清楚那个蛟女是有情还是无情,她漠对世间,却热烈回应伴侣的爱意,形影不离,生死与共。
但是此时此刻,杜将军意识到也许夫人说的对,妖怪真是无情的——梦生在旁边,把父母的死从头听到尾,一滴泪也没有,只是有些怅惘茫然地皱着眉,或许担心的也不过是她自己会不会变成怪物,会不会先长出利齿、再长出鳞片,从此不能在人群中行走,必须隐居无人处,躲藏终生。
明明她是很爱热闹的人。
杜将军意识到她的情绪被自己忽略了,她可能很害怕,只是习惯不表露在脸上。
他主动伸出手握住小姑娘的手,想给她点安全感。梦生体温总是偏高,在冰冷的雨夜里就像个小火炉。
“别怕,瑶姑姑说你至少可以在城里长到成年。”
她笑了笑,表示自己不怕。
雨声小了,到蜂山山脚下时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但是风更加凉,梦生自己虽不怕冷,却能感觉到杜将军的手凉的像冰,于是没有松开他,牵着他上山。
瑶姑姑愿意救人,也不是谁都救的,不仅要付出足够的钱财,还要有足够的诚意徒步上山。蜂山不大,但是很陡,也没有修出车马道,只修了一道很陡峭的窄山道可供人行走,因为瑶姑姑的特殊,山上岩石丛林里面据说还有凶猛的野兽和……妖物。以前梦生还小,上山是被杜将军抱在臂弯抱上去的,如今半大不小自然只能自己爬,好在他们几人速度都快,体力也好,只是上到半山腰,这飘洒的雨突然又下大了,哗哗往下直落。
梦生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雨蓑,雨幕中觉得头也抬不起来,心烦意乱,右手不自觉间又摸上了自己的尖牙。
真愁人。
3
到了山上,梦生脱下这身雨具就露出笑脸跑进内阁找瑶姑姑,她熟门熟路,杜将军却被药童拦在外面跟不进去。
苍青阁里面点着许多灯,跟着灯走,转进内间,这里面反而很昏暗,瑶姑姑就在里面,深更半夜来打扰,她好像也在睡觉。
一盏灯也没有,蛟能夜视,她看见逼仄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