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我说。
回家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布彻尔,当然略去了我会给亨特送行的那段。
“意思是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吗?”他问。
“我不能给你打包票,”我说,“但基本可以算是吧。”
我本以为布彻尔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但他似乎只是听见了而已。我以为他还生我的气,然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掀开被子,发现布彻尔抱着枕头出现在我的床上。
“你不能总是这样,你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么点大了。”我说。我也知道光是这么说他是不会起来的。布彻尔背对着我,发出闷闷的笑声。
星期三上午,我送亨特去港口,亲眼看见他提着箱子走上舷梯,船开了,人群涌上甲板,他也在其中,对岸上的我挥舞帽子。我站在原地看着那艘船渐行渐远,直到上面的人影再也看不清为止。
……
距离亨特离开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
起初,布彻尔还不太相信亨特就这样走了,过了两天才终于接受现实。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最近总觉得他看起来没有前段时间那么讨厌了,我又可以重新爱他。
一天我坐在店里,百无聊赖地翻看报纸,时不时抬头看向挂钟,计算着伙计回来接班的时间。门口的铃铛一阵响动,有一个醉鬼带着一身酒气闯进来,问我:“大夫,头痛吃什么药好?”
我从眼镜上面睨了他一眼:“白天少喝点酒最好。”最后我给他开了布洛芬。
傍晚我回到家,看见有个人坐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头毛茸茸的红发。我眯起眼睛看了一阵,急急忙忙赶过去,竟然是亨特!他也看见了我,从台阶上站起来:“原来你真有工作啊,苏伊。”
我劈头盖脸地问:“你怎么回事?”
“……什么?”
亨特告诉我他半路跳船上了岸,坐火车回到芝加哥。于是他就变成了我现在所看到的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说,他在火车上看到一个醉醺醺的人,同行者说那醉鬼拥有十数家工厂的生意人,可每天还是很痛苦。他说他看到那人就想到了我。他的所有话都变成头脑里嗡嗡的轰鸣声。
“我不明白,”我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就一点都想不到吗,苏伊·赛德斯?”他说,显出有些恼火的样子,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捏在手上,“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不会告诉他我的儿子吃他的醋,而且还想要他的命,我不会这么说的。我一时头脑混乱,觉得一切都复杂过头,根本无从解释,哑然半晌,只好半哄骗半敷衍地对他说:“最近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很难说,太混乱了。你先回去吧,好吗?家里住不了就去找个旅馆,走吧,算我求你了。”
“什么?喂!……”
勉强把亨特赶走后,我走进家门,身心俱疲。迟钝地把外套脱下来,想扔进洗衣篓里。浴室门关着,里面传来淋浴声,我敲了敲门:“布彻尔,我进来放件衣服。”水声没有停,也没有回应。
不知为何,我感到有点不安,拧开门把手,我看见布彻尔衣着整齐,坐在盛满水的浴缸里,眼睛紧闭着;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放着水,那些多余的水从浴缸里满溢出来,他的手臂搭在浴缸外,红色的血不断地流淌下来,和清水混合在一起,很快地被稀释了。
我清楚地看见并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一时间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外套从我的胳膊上滑落在地上,瞬间,我突然回魂,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把布彻尔从水里抱起来,反复呼唤他的名字;他泡在温水里,身体还是温热的,血不断地从他手腕上的伤口涌出来。我用虎口锢住他伤口上半寸的皮肤,捏住血管,布彻尔的身体不断下滑,已经失去了意识。我想用布条给他扎住、止血,然而一松手,血就重新向外涌。
“救命!救救我!有谁……”我哀嚎着,满脸泪水,曾经学过的所有急救知识在此刻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手止不住地颤抖,因为惊恐和晕血,一阵一阵地晕眩,并且呼吸困难、肺部疼痛。我绝望地深呼吸,倒数三个数,强迫自己放开布彻尔,试图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却没有一点力气,最后只能脱下衣服,脚踩住下摆,用牙齿咬住领口,硬生生撕开衣服,手忙脚乱地将他的伤口扎住。
我要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两次都没有成功,他比我高得太多了。我半拖半抱着他向门外走,我的右腿使不上力,只能缓慢地、一蹭一蹭地挪动。我的眼泪流进领口。此时有人在外面拍门,“苏伊?你还好吗?”是亨特。
我暂时把布彻尔放下,去开门,亨特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布彻尔和布彻尔手腕上被血染红的布条,吓了一大跳,“天哪。”他说。而这时我蹲下抄着布彻尔的腋下,将他的上半身抬起,要求亨特把他的腿抬起来。
“把他放到我的车上,我要去医院,”我说,“他妈的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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