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本来正在洗杯子,打算给朝夕月倒杯水喝。谁料水都还没好,朝夕月已经绷不住了。
他举着杯子,诧异地走出来,那沙发上的哭声早已经地动山摇,茶几都快被掀了。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这户人家拐卖了小孩。
“不哭不哭……”朝晖赶紧把杯子放下,手忙脚乱地过来抱孩子。虽然朝夕月很黏糊他,但他完全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只能有样学样,拍着朝夕月的后背,像哄婴儿那样抱着哄。不到几分钟就把胳膊哄麻了,也没见得小祖宗要停下来。
难得朝晖将心比心了一会,竟然领悟到了陆野面对他的某些无奈。
他叹了一口气,开始翻箱倒柜,想摸出点东西来吸引一下朝夕月的注意力,不论是糖果还是儿童玩具,什么都行……
“咯啦。”茶几柜子响了一声,有些不太丝滑地打开。朝晖看见里面躺了一封雪白的信。
他一下子想起来,这是当初他在江明市收到的那封恐吓信。根据卓嫣所说,这封信是她故意递送的,只为了留下能够找到她的线索,希望能有人把她救出去。
当初他没把这封信当回事,回江夜之后住在了陆野这里,也只是把信随手一塞。他都快忘记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找出来。
朝夕月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突然也对这封信产生了兴趣,不顾她哥正在翻来覆去地看,直接一把夺过来,捏在手里把玩,很快就捏皱了。
“小月,这个不能玩,你给我。”朝晖现在觉得这封信可能会成为很重要的证据,得好好保存,便试图从妹妹手里拿回来。
朝夕月却坚决不给,把到手的信封当成宝贝,小手攥得死紧。朝晖夺了两把没夺回来,火气也渐渐窜上心头了。
“给我,”朝晖拉下脸来,又伸出手,一边试图掰开朝夕月的手指,一边做着无用的解释,“这个东西对哥哥很重要,听到没有!”
朝夕月又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又“嗷”了一嗓子,尖叫让朝晖眼睛都闭上一瞬。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信封被朝夕月猛的夺了把,只听见“嘶啦”一声响,朝晖只觉得手间一松,睁开眼,就发现手里只剩下一块被蹂躏地不成样的碎纸片。
信封里的内容大喇喇地露出来,只不过印刷上的油墨在方才的兄妹争夺之间变得模糊了。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朝晖身上的东西怕是已经压了许多年了。丁高磊的禽兽行径、苏琴的自杀、霍青连的消失、朝明红的不闻不问、面对陆野时的自卑……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这封信的破损。
这封信就好像他暂时抓到的希望,他希望这封信可以是个足够有分量的线索,能让真相暴露得更快些。但现在它被毁了许多,哪怕上面的字还能辨认,哪怕还能复原,哪怕还能被作为证物使用,它也是被撕碎了的。
这一瞬间,折磨他多年的无助感与孤独感扑面而来,扑在脊梁上,吸吮着他的脊髓。
他被复杂的情绪吸走了脊骨,不能再站立,就缓缓蹲下,手里还捏着那块碎片,喃喃道:“朝夕月,你为什么会是个傻的,你为什么是残疾?”
但朝夕月并不能理解朝晖的行为,还在揉搓手里的信。
朝晖一下子疯了,伸出手去,一把夺过了朝夕月手里的“残肢”,头一次对她大吼:“这他妈的可能成为证据!你懂不懂——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是个傻的!!你生来就是个傻的!!!就像你那个妈一样,明明知道朝明红有妻儿,却还是要插足进来!然后让我流落在外,被丁高磊那玩意像狗一样折磨!!”
朝夕月吓了一大跳,愣了会,又扯开嗓子开始哭。上一轮就没擦干净的眼泪结干在脸颊上,亮晶晶的,像个惨兮兮的小花猫。
“你哭什么哭?!你在朝明红家里也敢这么哭吗?你特么被绑架了你那个亲爹都懒得给你出一分钱你知道吗?!他就是个没有责任感的人渣!败类!咱俩身边都是这些东西!要是我不管你,你能活到几岁,你能想象到吗?!”
朝晖在小姑娘的哭嚎中大吼,渐渐的、渐渐的,他把声音放低了,渐渐也不再说什么:“罢了,你想象不到,我说了这么一通,在你眼里也是狗叫。”
……
他仿佛爆炸,随即留下一地飞灰,便是心如死灰。
他捡拾起被朝夕月丢在地上的另一半信件,面无表情地找透明胶带,仔仔细细地粘补。他动作很慢,慢到时间都好像停滞。
或许他方才也不是在对着朝夕月大吼,而是对着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大吼大叫,大呼不公不正。
“……小月,我好累啊。”花了小半个小时,朝晖才把那封信重新粘贴好。但丑陋的胶带痕迹永远都抹消不掉了。
朝夕月也不哭了,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哥,口干舌燥。朝晖瞥了她一眼,把刚才烧好的水倒给她喝。
朝夕月“咕咚咕咚”大口喝着水,朝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许久,朝晖才轻声说:“等事情结束,我这辈子也该做个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