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很快就回复了:“正好在做饭,你来,我多加两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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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予北的舅舅方文建是名初中数学老师,住在沧市的繁华地段,四周交错的都是步行商业街,沧水市的年轻人尤其喜爱来这一块儿。
不过方文建住的小区年代已久,只因拆迁成本太高,才一直被搁置着放在那儿,因此住房环境十分破旧,楼与楼之间拥挤,有些不透光。
他们一家三口就蜗居在60平米的房子里,这房子,还是他丈母娘留下的,为了给孩子做学区房。
叶予北的舅妈是个微胖的女人,家庭主妇,夏天里穿着没形的衬衫,烫过的头发总是用发抓夹在脑后,乱糟糟的,也没有形。
叶予北敲门,是舅妈给他开的门,女人看他的眼神很头大,就像看那种趴着吸血的穷亲戚。
叶予北仅是跟她对视了一眼,垂下眼,叫了声人。
家里的空间本来就不大,饭桌平常都怼着墙放,舅舅见叶予北来,特意把方桌拉到中央,添了把塑料椅。
四个人便挤在桌旁吃饭,头顶是一盏白炽灯,泛黄的灯罩里堆了一块蚊虫的尸体。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一直是舅妈在絮絮叨叨地说家常,语气里满是抱怨。
她先是数落表弟小升初没考好,虽然进了家附近最好的公立初中,但没考上重点班,只能去平行班,以后还得花大把钱给他补课。
接着又说现在学校不让老师补课,以前方文建还能趁暑假赚笔外快,现在只能靠基本工资过活,现在家里别说存钱了,够用都阿弥陀佛。
舅妈的嘴不断开开合合,直到将焦虑传达给了桌旁的每个人,才感到满意。
家里的男人们都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夹菜,吃饭。
最后,舅妈终于看向叶予北,道:“光顾着听我说了,小北,你今天来,不会有什么事吧?别不好意思开口啊,我知道你们家现在也不容易。”
叶予北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捏着筷子的手指有点紧,他微抿着唇,下颌线动了动,似乎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
这时舅妈给表弟夹了一只虾,催他快点吃。
叶予北因为她的打断,刚到口的话又咽了一下。
舅妈这时又看向他,道:“上次东拼西凑帮你家借了八万手术费,那可是费了不少劲,怎么样?够用了吧?”
窘迫折磨着少年薄脆的自尊心。
叶予北埋头吃饭,想问能不能再借两千,可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点点头,声音有点闷:“够用。”
吃好饭后,叶予北和舅舅一起下楼,他从逼仄压抑的环境里出来,由夜风一吹,解脱般地呼了一口气。
舅舅在不远处扔完垃圾,叶予北正要跟他打声招呼离开,舅舅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方文建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但他也只是闻,不去抽。
“到底什么事?”方文建看向他,道,“你舅妈就是嘴碎,改不掉,人还是挺好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在楼上不好意思说,现在可以跟我说。”
叶予北垂眸想了片刻,一阵欲言又止,正要坦白想要钱,可是一抬眼,看到了方文建的衣领。
借着道旁的路灯,可见领子的里侧泛着一块黄渍,线头塌陷,立不起形,像萎缩的腌菜。
这是一件很便宜的灰色涤纶衫,价格不过百,但叶予北记得方文建穿了四年。
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
叶予北改口,道:“没事,下午去医院看了我妈,顺便来吃饭。”
方文建狐疑地打量他:“真没事?”
“嗯。”
方文建这才放他走。
可刚说着没事的叶予北,刚走出小区,还没走两步,就在人行道旁的树荫下坐下了。
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眼眶有些泛红,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文慧眼泪砸在上面的温度,他此刻失望极了,也无力极了,似乎全世界的路都已经走不通了。
他想要一张心电卡,这一念头已经整整在他脑海里萦绕了两个多月,可临到头了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支付那样的成本,也没办法让方文慧活得更轻松点。
叶予北在手臂上埋下脸,肩膀有些微微的颤动,是压抑到了极致,才能稳住的起伏。
这时,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闯入。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叶予北身形一僵,在衣袖上小幅度地蹭了一下脸,才迟疑地抬起头。
就见程诀站在面前,一手端着杯冰柠檬茶,桃花眼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可程诀看到叶予北抬起脸的瞬间,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市一中的这位大帅逼在他映象里一向又冷又酷,但此刻却罕见地红了眼尾,在白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整张脸有些可怜,深黑的眼眸shi漉漉的,就像被谁遗弃在街边的小狗,既脆弱又落魄。
程诀只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