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停顿了几秒,舅舅说:“阿毓,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那个自称名叫柏原的男子,年龄55周岁。几个月之前通过一个老年相亲交友网站认识了我的母亲。柏原主动发来私信,表示看了我母亲写的文章以后,折服于她的文采斐然,同时非常佩服她作为一名单亲妈妈的坚强。母亲本不想理会陌生网友的来信,但是对方坚持发了好几封私信,态度诚恳。出于善意和好奇,她给对方回了封感谢信。两个同龄人,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
她给自己买过的最贵的东西是一台红外线医疗仪器以及净水机系统。购买之前还和我反复确认了几次。即使我心里明白这些针对中老年人宣传的医疗器械并不真的有所谓的“包治百病”的功效,但是妈妈在别处也不曾花钱,只要能让她开心,我大多数情况都是支持的。
我的心脏“砰砰砰”跳得越来越快。
“什么!”我几乎是惊声尖叫,“受骗?骗钱了?”我大口地喘息,一瞬间肺部又吸饱了新鲜空气,脑细胞像一个个小气球被氧气充盈。我恢复了思考能力,竟不自觉地咧嘴苦笑,至少我的妈妈还在,钱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我自言自语。
我一时竟无言以对。我妈一向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因为我们家并不富裕,我的大多数金钱观念都来自于她的教导,比如开源节流,钱要花在刀口上,不崇尚及时行乐,追求性价比。我出国读书的机会可以说是她销售一箱一箱的建筑材料,外加计较地节省每一分钱换来的。
“是你妈妈的事情......”
因此,我从不担心她会在金钱的问题上摔跤。可是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母亲说,这一次真的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心动。这个男人不但可以和她聊诗和远方,还会嘘寒问暖。前一阵,母亲一直犹豫是否要做一个妇科小手术,外婆说都一把年纪了,花那个钱干什么?她和柏原提起,对方很温柔地鼓励她去做手术。他说:“你辛苦了一辈子,当女人遭受生育的伤害真是不容易,做这个手术可以提高生活质量,钱花得很值得。我举双手支持你!”
我沿路扶着椅子和墙壁,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给我妈拨打电话。我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怨她。可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我自然而然原谅了她:“妈,您人没事就好!一点点钱没了可以再赚!”
舅舅低沉的声音继续诉说:“你妈妈她受骗了!”
“哇——”终于在我妈少有的情绪激动的哭腔中,我悬着的心落了地。从她略显混乱的讲述中,我梳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挂断电话,只感觉眼前高耸的天花板和内饰都在旋转,由于激动浑身不自主地颤抖着,我摸着自己的小腹试图安抚紧张的情绪:“孩子,你别怪我生这么大气。那是你外婆,我的妈妈,你要保佑她不要做傻事。”
我感到血氧急速下降的那种窒息和疲惫感。
“阿毓,你打电话劝劝你妈。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我和你小姨说她几句,她就激动地要和我们吵起来,我们真是没办法说她了!哎,她肯定能听你的话,你好好和她说,快点去报警,才有希望追回钱款!”舅舅说。
在我恍惚的刹那,手机停止了震动,我立刻拨回去,幸好舅舅接起了电话。我用颤抖的嗓音,满腔忐忑地开口问:“舅舅?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登机口滚动牌上显示我们的航班晚点了,人群聚集到登机口,我推南和谦去问问什么情况。他人刚走,我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我看了一眼,竟然是我娘舅的电话。今天是怎么回事?那么多平日里不怎么联系的长辈都开始轮番“轰炸”我?
“你放心吧,我和你小姨一定一早就去你家里。”
如果到此刻我还没有多想,那真的配不上“细腻敏感”,“敏锐的第六感”这些自我评价。我立刻联想到妈妈说要和网友见面的事情,继而想到不会是我妈出事了吧!她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和我联络,不会是那个柏叔实际上是个人贩子,把我妈拐卖了?还是更可怕的,会不会我妈此刻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转瞬间,我的大脑里已经上演了惨烈血腥的画面,仿佛能听到她绝望的哭泣。上一次她如此绝望地哭泣,是因为知道我要做手术。我痛苦地意识到一个事实,我可能再也没有妈妈了。
我妈舍不得给自己买昂贵的衣服,她的很多衣服是我时髦的舅妈换季更新时淘汰下来的。她总是从中挑出一些面料天然,款式适合的带回家。用她的话说:“都是好好的衣服,丢了也可惜,我不穿也可以当作擦布抹抹柜子的灰尘。”
舅舅语气却越发严肃:“她被偏光了全部的存款!但是,她现在不相信自己被骗,我和你小姨想带她去报案,可她死活不肯。”
类似这样温柔的言语,母亲很受用。况且,对方还把自己包装成成功的商人。母亲一辈子雷厉风行,
“我知道了,舅舅,谢谢您!估计今晚她也不可能睡得着,我现在就打电话去劝她,明早还要麻烦您或小姨陪她去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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