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命,即相互依偎方能为命。可长大注定就是与父母分离的过程。当有了爱人,有了家庭。
与母亲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在医院的停尸房。
在他告知母亲自己有了“男朋友”后,母亲沉默许久后冷静地让他先出去住几天。他再想解释什么,母亲便笑了笑打断说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让他耐心地等一等。
于是,在那之后的17天,他每天都在等待。
然后他等来了母亲冰冷的尸体。对方安静的躺在床上,因为已经死了几天,所以身体开始发硬,没有冰柜协助的话,可能过几天就会腐烂,会发臭。
警察说,是烧炭自杀的,请他节哀。
节制悲哀。
悲哀要怎样才能节制?
母亲因他而死。
周余把那个小方格里的牌位拿出来擦干净,点了三炷香,又拜了拜。牌位上母亲的容颜十分年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没有找到母亲的单人照,这张照片还是他从合照上剪下来的。不过母亲应该也不会介意,毕竟人死了就是一块牌,一捧灰。
站在一旁等着线香燃尽的时候,看到狭小的牌位室走进来熟悉的身影。程景深手里抱着一束白色的花,牌位室的灯光Yin森森的,照得人浑身泛着冷光,棱角分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温和的程景深,周余差点以为是自己晃了眼。
“你怎么会在这?”周余发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程景深表情淡淡的:“我父亲的牌位也放在了这里。”
周余问:“今天也是他的……忌日?”
程景深说:“不是。”
周余皱了皱眉:“那你怎么会过来?”
程景深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问道:“我可以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吗?”
周余侧了侧身说了句“当然”。
程景深把手里的那一小束花放在了小格子里,点了香朝着牌位拜了三拜,然后陪着周余坐到了一边,等着线香燃尽。
祭拜很简单,擦了牌位点了香烧了纸钱,就结束了。其实人没了就是没了,做这些不过是要活着的人心里好受些。忙碌生活里的人们陷在日常里无暇去想念过世的人,所以才要腾出一天专门来想念他们。
程景深站在周余旁边,陪着他烧完了纸钱。他站起来的时候,程景深扶了他一把,被周余轻轻挣开了。
两个人沉默着从牌位室里走出来,阳光毫不吝啬的洒满每个角落,听到外面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间杂一些孩子的奔跑打闹声,才觉得好像活过来了。周余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小小的伸了伸手臂,以求阳光全方位的照射,里面实在太冷,周余穿得又少,鼻子都冻得有些发红。
程景深看了看他,轻声问道:“要哭了吗?”
周余睁开眼笑了笑:“没有,哪有那么容易?”
连母亲去世也没有流泪的人,因为这样被那些从未见过的亲戚说成没良心的冷漠之人。怎么会在这里哭呢?
程景深突然说道:“其实,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是掐着大腿才哭出来的。”
周余诧异的看他,程景深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那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悲伤,他就是在叙述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而已。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哭不出来。但又是非哭不可得场合,于是就只好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程景深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就这里。”
周余顺着他的手势看去,除了黑色的裤子什么也没有看到。
气氛缓和了一些,程景深笑了笑,两个人沿着马路继续往前走,他说:“之后还因此非常的自责,觉得自己太过冷漠。”
程景深停顿了一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周余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但是好像又没什么可说,他已经颇为疲惫,没有Jing力事事做得周到。
好在程景深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他说:“一直到有天夜里睡不着,想问问父亲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打开房门才突然反应过来,啊,原来父亲已经去世了。完全的,彻底的去世了。好像那一刻才真的醒过来了一样,宵夜肯定是吃不了了,哭了一晚上,又连着大病了一场才缓了过来。”
完全的,彻底地死了。
周余记得这个形容,是他借给程景深的那本书里写的,看来对方已经看到了那本书的后半段了。
就像是看恐怖电影时觉得要出现恐怖画面时,会先闭上眼睛一样,在疼痛到来之前他们就先把自己关闭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什么都不想的好好活下去,但总有措手不及的时候。
把狗埋掉的那个晚上,周余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上气。
他问,不是同性恋的话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恢复往常?
没有人给他回答,沉默如同粒子漂浮在空气里。
或许他就是在那一刻真正意识到,母亲已经“完全的,彻底的死了”,连同他的人生一起。
突然程景深停下脚步,表情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