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他妈,周密想到了上次去医院探望刘洁,于是说道:“对了,我上次回北京看阿姨,阿姨还说要请我去你家吃饭呢。”
曲执有点吃惊,草草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真的?我妈很少邀请人去家里的,就连好朋友聚会也都是约在外面,她不喜欢家里来客人,只习惯我和她两个——”
曲执生生断掉了后半句话,他家里的情况从来没有跟除陈朔以外的人说过。和人相处时,曲执一般都会避免谈论各自的家庭,就算对方先提及,他也会有意地绕开话题。曲执没想到,自己在周密面前,竟然已经放下戒备到了这种程度。
低下头,看着眼前周密嘴硬不承认是为自己而煮的面,曲执不禁又想起晚上他特意等在地铁口,就为了帮自己摆脱一个小麻烦的举动,想起他怕自己被台风困在学校,专程开车跑来接自己回家的样子,想起他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专门提前一天回京而改签的机票,想起……
曲执犹豫了,面对这样一个人,自己真的需要像对待普通同学朋友一样,把过去的事情完全密封起来,然后推开试图靠近的他,不让他了解一个真正的自己吗?
周密承认自己想要了解曲执更多的过去,尤其是那些他平时不常提及的事情,所以在他突兀地沉默下来时,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把这个尴尬的局面圆过去。但是现在,周密看着曲执挣扎的样子,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的样子,为什么偏要狠心地去触碰他的痛处,为什么——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周密没想到曲执最后的决定是愿意,他看见曲执扭过头来目光对上自己,他看见他眼中有一层很薄很薄的晶莹的东西,清晰地映出了那盏夜灯的微弱的光。
曲执并没有要等周密的回应,他只是要强地微笑着,努力地用最平和坦然的心态去打开那久不触碰的过往。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居了,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的,不过他们俩一直没去办离婚手续。你应该也听说过,很多想分开的夫妻都要等孩子成年上大学了,才去领那一纸证书,仿佛是孩子高中毕业的同时,父母也要举行的另一个毕业仪式,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对于我来说,从小就没有’父亲’这个概念,我看着别的小朋友被爸爸接回家或者带出来玩儿的时候,心里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在我的认知里,他只是一个会在除夕那天来家,在三个人彼此尴尬的气氛里,吃上一顿年夜饭的男人。
“然而,就在我高三正研究怎么填报志愿的那段时间里,忽然有一天,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他是来给我的未来规划提供意见,尽一份最基本的做父亲的责任的。可是谁知道……”
说到这里,曲执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周密看着他努力维持的平静面容和起伏的胸口,已经不忍心听他再继续说下去,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承受这份煎熬。
只不过,还不等周密开口说算了,曲执已经把故事接着讲了下去:“谁知道,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说他在外面被非法集资团伙卷走了所有的钱,其中一部分是在社会上借的贷款,现在对方要他还钱。他自己住的地方是租的,但我妈和我住的房子买在了我妈名下,对方就说要卖房抵债,因为这是夫妻共同财产。
“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那近乎陌生人的所谓’父亲’借了钱,却要我妈来偿还,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种Cao蛋的规矩。我在那个时候唯一搞明白的事情,是原来法律并不保护无辜的人,这在当时几乎动摇了我对整个世界的根本认知。丧失最底层的安全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它逼着我生出了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保护我妈的想法。法律虽然是恶的,但它同时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其实我高中时学的是理科,高考最想填报的志愿是建筑学,其次是一些相关专业,像土木工程、城市规划之类的。以我当时的成绩,哪怕是清华,都可以试着冲一冲。可是这事发生之后,我发现学什么建筑并不能帮我保护好我妈和自己,我必须去学法律,因为只有研究透它,才能利用好它。”
周密没想到,原来曲执把专业学得这么好,并不是因为兴趣,而是迫不得已。
第27章 你并不懦弱
曲执无力地把后背靠到椅子上,半张脸隐入黑暗里,“后来,在我妈的苦心周旋下,那人前前后后拿走十几万块存款被暂时打发了。但我的志愿已经交了上去,虽然第二志愿的几个平行还是一水儿的建筑学,但第一志愿却让给了法律。
“后面的过程很顺利,复习、考试、估分,老师看了我估的分数,告诉我只要和实际分数差距不大,第一志愿应该就稳了,叫我不用担心。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我后悔了。作为一名高考考生,我每天都在虔诚地祈祷着自己第一志愿落榜,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进入第二志愿的轮次。
“可没过几天录取结果就出来了。那个抱着电脑蜷在沙发里的下午,那个在网上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