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 他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
事实上, 根本不需要他们真的去体验,光是佟语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这般要求, 让他们感受一下相同的凝视和嘲笑, 就足够让他们身临其境到社会性死亡了。
大家此时对他们的嘲弄,完全不亚于方才对佟语声对指指点点,甚至多带了一些谴责和鄙夷,更是让他们几个坐立难安。
一直等四周的声音小下去,欣赏够了几个男孩窘迫的模样,佟语声才不疾不徐说:“开个玩笑。”
他不再看那几个少年, 而是转身收拾起了桌上散落的药盒,一边缓缓开口道:
“为难你们对我没什么好处,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被开这种玩笑有多不好受了。”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的时候,气场其实很压人,说话时, 那四个犯事儿的一并低着头,半句话不敢吱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佟语声把书包拉链拉好,说道, “这种没品的玩笑,下次不要开了。”
说完,他没在管那几个恨不得给他行大礼、感谢他不杀之恩的男生,又看了看课表,只剩下一节自习,便扭头对一边的老谢说:
“老师,我可以先回家调整一下吗?休息半天就好。”
老谢忙不迭点头,还没问要不要送他回家,便对上了吴桥一灼热中带着渴求的目光,无奈叹气道:“那你们一起回去吧。”
又一次踏上回家的路,佟语声此时的心情还算平稳,看着脚下青红相接的地砖,又开始忍不住主动开口聊起来:
“Joey,你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吴桥一接过他的书包背到身上,摇摇头,又想起自己正在训练口语,便字正腔圆地答道:“不知道。”
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最开始就错过了案发现场,去医务室接人也是一脸懵懂,就连刚刚全程目击了赔礼道歉地全部流程,也完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佟语声脱口而出地想问“难道你都不好奇吗?”,但转而又怕自讨没趣,便自顾自地阐述了事情的原委。
说到底是写小说的,简单的事情经过佟语声的一番艺术加工,瞬间变成了一个跌宕刺激的短篇故事 。
但吴桥一只是安安静静走着,虽然在认真听,但自始至终他的情绪也没有任何波动,更没有半句关心他情绪和身体的话。
直到佟语声说完,他只是点点头,表示“已阅”。
今天本就被折磨得十分脆弱敏感的佟语声,瞬间难过起来。
他不再说话,小声儿疲倦地叹了口气。
这是象征消极情绪的信号,吴桥一听到这声叹气,立刻顿住了步子,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半天,才紧张地问:“你不开心吗?”
他的逻辑推断还是简单粗暴——生气、难过、失望统统归为不开心,到也确实不会猜错,却也永远得不出正确答案。
佟语声知道自己的要求对他来说确实是有些勉强,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就不能偶尔关心关心我吗?”
吴桥一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我不会。”
他不会,他生病了,所以他理应当不会的。
佟语声站在原地看了他半天,直到看到这人眼底真实的慌张、不自信,才慢慢恢复了理智——
这样要求一个情感障碍的患者,也实在是太胡搅蛮缠了。
沉思片刻,深深的无力感还是把佟语声仅存的那一点无理取闹的心思,彻底掩埋了。
路边短短的树影只够遮盖住佟语声一人,他看着阳光下惊慌无措的吴桥一,软下目光,安慰般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不起,是我要求太过分了。”
吴桥一只是垂丧着头,一直等他撤回了手,才慢慢迈开步子,跟到他身后。
疲惫不堪的佟语声完全不再想开口,而他一秒钟不说话,吴桥一的恐慌就要更深一层。
脑子里将佟语声刚才说的事情经过颠来倒去地温故了好多遍,终于,吴桥一鼓起勇气尝试着问道:
“你为什么要换药?”
他应当是在努力尝试去学着“关心”了,但这话经过他严肃表情的过滤,就颇有一番刑讯逼供的意思。
佟语声觉得无奈又好笑,便有些萎靡道:“因为之前的药太贵了,生病开销太大,我承担不起。”
吴桥一又努力地分析起了句式,半秒后,他又问:“你缺钱吗?”
佟语声几乎没有犹豫:“缺。”
一听到这个答案,吴桥一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不缺,我家有很多钱,我给你。”
真诚又热烈,听得佟语声鼻子有些发酸,他笑着摇摇头:“那是你父母挣的钱,我不能用,我爸妈也很辛苦地工作,我写小说的补贴也可以挣点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生活还是可以勉强继续的。”
吴桥一看着佟语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便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