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知我从海津来。我告诉他我祖籍南方,虽然新娘子是北方认识的,但按照华夏人的规矩,必须回乡祭祖。终身大事,不能马虎。公使大人一贯热衷华夏文化,自然同意。”安裕容转头往颜幼卿脸上看,“他问了好些关于新娘子和成亲风俗方面的问题,最后给我一个大红封。哈哈……”
颜幼卿找回神志,问:“峻轩兄,你和公使大人这么快就谈完了?”
颜幼卿脸色变幻如同这个季节盛放的红莲,然而羞窘之中更多的竟是欣然愉悦。莫名其妙跟着笑起来,收也收不住。
“我哪里戏弄他了?他听说我的戏娘子聪明可爱又贤惠,还会功夫,羡慕得不得了。”
两人在书桌旁的窄床上并排坐下,慢悠悠喝着冰镇汽水。
安裕容听颜幼卿这么问,脸上表情变了变,似笑非笑道:“我和他说,我要回乡成亲。”
颜幼卿心知,纵然峻轩兄事先多有谋划,这宁谧安详也只是暂时。于今事态,入公使馆虽不易,出公使馆更难。听峻轩兄意思,分明是想借公使近期派人前赴矿山之机混出城去。此事不必细想,便知其中风险与艰辛。警备队与执法处固然忌惮洋人,但出城检查怎会马虎?若洋人方面起疑,又怎会甘于包庇政府通缉要犯?岂不见就连今日亲自开车接应的洋人,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么?他相信峻轩兄既作此打算,必有可行之法。然而万一……
安裕容噗哧乐了,也不说话,只冲他笑个不停。
待屋里只剩下独自一人,忽然有几分茫然失措。呆坐片刻,受习惯驱使,起身查看房间陈设布置。这套间外室一头放了餐桌餐椅,另一头布置了书架书桌。书桌侧面有张单人窄床,可坐可卧。往里一边是盥洗室,另一边是间小卧室。格局虽不同,用具物品及装潢风格,与海津所见大同小异。论细节,这花旗国公使馆比之阿克曼的联合警备队办公楼,甚至还要朴素几分。
颜幼卿正忧心忡忡,被他既含情且含笑地专注瞧着,顿时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傻愣愣接过去就喝。“咕咚”半瓶下肚,听见对方问:“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才慌忙回复:“挺、挺好喝的,呃……”急切间连打了好几个带着柠檬清香气泡的嗝儿。
安裕容知道他一贯食量,倒不怕他撑着,只担心吃太快胃里难受。中间说了句“慢点儿”,反而把人吓得愈发狼吞虎咽,无奈住嘴。心想这后返劲儿的别扭难为情只怕一时半会下不去,虽危机未除,然心头畅美,收拾了盘碗,微笑道:“我去见公使大人,你就在屋里歇息。书架上的书若有兴趣,取下来看无妨。”说罢,带上门走出去。
颜幼卿大概知道安裕容帮威廉姆斯所做之事。起先花旗国公使大人私人投资冀州几处铁矿煤矿,杂务都委托给当地矿主,干拿分红,余事不管。因矿主苛待工人,出了几回乱子。恰巧安裕容出现,帮忙出了些主意。后来索性作为私人助理,代表公使大人赴矿山与矿主及闹事工人谈判。几番斡旋之后,整饬秩序,收回一部分管理权,且替换掉几个苛酷的头目,遂平息了事态。不仅如此,矿山利润亦得以提高。故而公使大人对他青眼有加。
颜幼卿只觉这一晚上自己脸色就不曾正常过。顶着烧灼之感,硬起头皮道:“这样戏弄人家一番好意,不太好。”
安裕容笑意不减,但还是正经回答:“是公使的秘书之一。我那点股份便是卖给了他。这人性情不错,疏朗直率,很承我的情,因此愿意帮忙。之后矿山许多事,都将转到他手里,所以这一趟,他会跟我们一起走。咱俩要混出城去,就着
室内看一圈,又走到窗边观察室外。斜前方是一栋灰褐色三层洋楼,即公使馆主楼。自己所在附楼位于主楼侧后方。对面有一排类似仓库的平房。路灯光晕下,可见植物茂盛,花团锦簇。花园空旷处有洋人散步纳凉,一片安详宁谧。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安裕容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两个玻璃瓶。眉毛轻扬,嘴角上挑,显见愉悦非常:“来,正宗花旗国冰镇汽水,比外头卖的好喝,尝尝。”说罢,递一瓶给颜幼卿。
“公使大人同意你请长假么?”
颜幼卿慌慌张张回答:“哦,好,好的。”
“是早有计划之事,不过之前没定具体日子罢了。上回咱俩见面之后,我便与公使说了,要请个长假。他叫我离开之前务必再跑一趟矿山。正好也要再送几台机器,带几个工程师过去。人多车多,多你一个便不多了。”
“成、成亲?”
干净。腹中饥饿感消失,正觉口渴,一碗汤适时送至手边。抬头对上峻轩兄满面笑容,想起那个时候叫他亲得昏头昏脑,竟是被腹中如鼓饥鸣唤醒,当真无地自容至极。只是他先头好端端一顿饭没吃进去两口,确乎饿得很了,索性不去想其他,抄起桌上摆着的唯一一副餐具,大块煎肉横切几刀,囫囵吞下肚去。这时回过神来,羞恼之意更甚。接过那碗汤,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颜幼卿不知如何接话,“咕咚”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汽水,生硬转换话题:“今天接我们的那个安迪,他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