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葛出云夹菜地动作猛地顿了一下,随即又笑笑,“外婆就是外婆呗,全天下外婆不都一个样儿?”
“我去过了。”季鸣忱咬着筷子尖,隔着水汽看他。
这死孩崽子小时候不爱说话,长大以后,说话也有点毛病,不是缺主语,就是少宾语的,也就葛出云和他待久了,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上次?周晓年不会是带你去我老家了吧?”
季鸣忱点头。
葛出云看小孩儿突然变得认真又深沉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怎么,你是查户口啊,还是搞政治审核啊?”
“就是……想看看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那你直接过来问我不就得了?”
“问你你也就只会说——”季鸣忱一听就撂下筷子,一瞬间又像鬼上身了一样,一脸不可一世地朝葛出云挑着眉毛,“关你屁事!”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管!”
“写你作业去!”
“……”葛出云闻言闭嘴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开始死不认账,“扯淡,我什么时候对你这么恶劣过?”
季鸣忱一本正经地板起脸盯着他看。
“嗐,”他在这直勾勾的目光中叹了口气,“因为都是陈年烂事了,不提也罢。不过她确实……她人特别好,对我也特别好,就是命不好。”
“我外婆她,本来是个哑巴,结婚后被她男人打聋了耳朵,就成了聋哑人。后来她男人和大儿子都给黑社会打死了,我妈呢,又跑去了东京,我外婆一个人在那边没法生活,就被邻居送到了当地的福利院去,一直到我和我妈去了,才被送回来。”
“最开始我和她没什么交流,我妈回去没几天就又跑到东京去了,留下我和外婆两个人在老家,我念的那个高中,条件挺差的,也没有食堂什么的,同学都是从家里带饭,我一开始也带,自己做,不过我只会做柿子炒鸡蛋,那个也方便,往米饭上一浇就吃了,结果被同学说成是在吃猪食。我那时候才注意到他们带的都是那种四四方方的小盒,一层一层的,摆得也好看。”
“高中生难免爱面子,现在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在当时真是挺大个事儿的。”
“后来外婆她,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每天早上出门前,玄关那儿就放着打包好的便当盒,每周一都有干净的校服穿,春天的时候会在地里种很多的西红柿,秋收时放井里冰一下再吃会特别甜,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还没等我学会手语,她就去世了,她可能是习惯了照顾别人,也可能是对我隔代亲,我不知道,但她确实是我所有的亲人当中,对我最好的一个,我很感谢她。”
季鸣忱能感受到他在尽力让自己说得很平静,把画面描述得很温馨,但也清楚那决计不是什么轻松回忆。
他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个遍布黄沙的村落中,是否真如葛出云说的那般,能开出漂亮香甜的柿子花。
“愿意的话,明年的盂兰盆节,我带你去见见她。”
他听见葛出云如此说,一边抬手把一盘嫩豆腐扒拉进咕噜咕噜冒泡的锅里。
*
那之后季鸣忱就开始盼着八月的到来。
可惜连盂兰盆节的尾巴都没盼到,年底的期末考倒开始对他不依不饶。
这学期没少缺课,期末找补时上火的厉害,鼻头正中央长了一颗又红又肿的大痘痘,肿得最厉害的那天,阿周来找他,说有好消息。
阿周见到他之前还是欢天喜地的,直到箍着他的脑袋,盯着他鼻子上那颗痘足足半分钟后,差点没哭出来。
“你和你的脸是没有办法和谐共处吗?”
说完就取消了原定的火锅店,给他拉到了粥铺。
阿周觉得季鸣忱今年的下半年过得就很迷幻,每每在需要他那张脸出场的重要场合,他那脸上就非得添点不该有的东西。
阿周本来想说他几句,见孩子扒饭扒专注就忍下了,一直到感觉该制止他继续吃下去了,才从包里拿出来一份文件,一边拆线一边说,“你们上次拍的那个广告片流量还不错,YuGarder打算签你作青春线的独家代言。”
季鸣忱从饭碗里抬起头看他,但他现在的大眼睛和长睫毛显然没有大红鼻子更引人注意。
“合同公司法律事务部过了一遍,几个利益相关的敏感问题都敲定好了,剩下的主要就是看你的个人意愿了,怎么样,想签吗?”
“给的钱多吗?”
“……”阿周忍不住僵直了一会儿,“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像葛出云了?”
季鸣忱重新把头埋了下去。
说起来他已经有将近一周没见过葛出云了,就连他为了方便备考暂时搬回宿舍的事儿都还没和他说,发了微信给他他也没回,葛出云一到年底基本不着家,估计都没发现他走了。
再一抬头忽然发现阿周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俩在一起,住就住,你可千万别学他那些坏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