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逗他:“你怕我呀,我长得那麽可怕?”
“我问你,你和段争是不是以前就认识的,”阿云抵着小九下巴要他抬头,
值不一的硬币:“我只有这点,你要都拿走。”
阿云怕制不住他,分开腿把他左右两边围住。小九顶着满头泡沫仰脸,眼底晃着水波,嘴巴也倔强得抿成直线。就这角度,看他表情竟然和段争有些相像。阿云想着好玩,捏一捏小九脸蛋,心口不一地恐吓道:“你再不洗就真要变臭啦。晓得什麽叫臭伐,就是垃圾桶的味道,没人爱闻的。你想要自己变得和垃圾一样臭呀,到时候小心段争连碰都不要碰你呢。”
段争一件t恤被小九扯得乱七八糟,一张脸还死死贴着后背心,他挪不开,挡不掉,最后索性抓了信封走开,留下暴露在外的小九惨遭毒手。猛扑上前将人勒住,阿云嗅嗅他头发,夸张叫道:“天哪,你多久没洗头啦。”
小九脸边横着竹席的压痕,对面是虎视眈眈的陌生人,他防备又畏惧,本能地偎紧段争,试图挽住他的胳膊藏到他身后去。
他不反驳,阿云更是憋屈:“三个月前你向我借两千,后来又跟唐小杰借了两千,对吧。凭你怎麽可能向我们借钱,你傲呀,就没朝人弯过腰。好,那我去问,问了才知道,吸你血的原来是你爹妈和你那个病秧子弟弟。十多万的债,你卖血卖身在补窟窿呢。”
阿云仍在叫屈:“我就说,就你爹妈那点收入,怎麽给你那个病秧子小弟做的手术,原来是赖着你呢——哦,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演的‘面冷心热’的戏码呀,你变色龙啊!”
段争耳尖听见卧房有动静,但门边迟迟没有出现小九的身影。他和阿云是同乡,几年前在东园看对眼,统共约了十来回才摸着对方底细,两人老家竟然就隔着一条街,门口流的是同一条河。再后来,阿云有回摸着他的身份证瞧,突然福至心灵,问他认不认识镇上那个有名的药罐子娃娃。那是段争的弟弟,或者说,没有血缘的弟弟。他天生亲情缘薄,唯一能搭上情谊的也就这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弟弟。
“你现在还有钱没有?要是手头紧,这些钱也不一定现在就得给我,”阿云犹豫,“你就当欠着,往后发迹了双倍还我就行。”
阿云稍稍坐直:“这里多少钱,我看两百都没有。你就这点身家,你爹妈还向你讨钱?他们吸血鬼,专啃你的血肉吃。你呢,居然也舍得把钱给他们填肚子?段争,你什麽时候也成观世音菩萨了。”
“我有那麽可怕?”阿云惊愕地指着鼻尖,掏出怀里的圆镜照照脸,心说自己出门前还特意抹上最近时髦的橘调口红,还是果香味的,再怎样也不可能是个妖怪模样。于是不可置信地再问段争:“我有那麽可怕!”
段争问:“钱还要不要。”
小九看他嘴唇黄澄澄像中毒似的,眼圈又乌青青的,总之看起来很像山山讲过的老妖怪。故事里老妖怪都要吃人补精气,对面这只一看就像好久没有开过荤的,脸也发白,这样盯着他肯定有所企图。小九吓得够呛,这下干脆把嘴巴眼睛一起遮起来。
虽然没能和他碰过正面,但阿云对小九这张脸是记忆犹新。那晚在东园,段争以破天荒的九百五将人带走,刘公捡着便宜狠赚一笔,之后几天常在池塘边兜转,妄图再找见第二个只晓得吮糖吃的傻子。至于真品,往后就没在东园见着了。有人猜是段争嗅着商机逼良为娼,也有人猜他是动了真情把人养了,但要阿云琢磨,他猜段争一夜快活,没准第二天那傻子就叫他丢在巷口,随他自生自灭了。以阿云对段争的了解,他不信他会将人留在家里,毕竟他怕麻烦。可结果呢,他就在这间破破烂烂的出租房里,头一回正面见着了那头滑溜溜的鲤鱼精。
用毛巾包住小九整个脑袋,阿云大摇大摆地进了段争卧房。踩一脚风扇开关,风凉飕飕的。小九甩一甩头,水渍溅着阿云满脸。不知道哪里好笑,他拽着小九,要他盘好腿端正坐在床心,自己就跑这房间唯一一张半身高的木柜里翻出一只小包裹,也是蓝色,比他的衬衫暗一点儿。
“随你便,”阿云扭头,“反正穷的不是我——呀,鲤鱼精。”
小九似懂非懂,整段话里只能提出一个“段争”,因而再难受也不好发作,只能配合着把头垂得低低的,被碰着后脖子的发根还会怕痒发抖。
“不用。”
阿云即刻改口:“要。”他将所有硬币一股脑扫进铁盒,盒里铛铛作响。瞥见几颗生锈硬币,他大发慈悲捡出来,码成一小摞,又推回段争跟前。最后压上铁盒盖,揣进怀里。
一到夏天,出租房堪比蒸笼。唐小杰和段争两个男人又都是粗神经,即便家里多一张嘴吃饭,也没人顾得上给小九整理仪表。阿云拖着小九进洗手间,把人按在马桶盖上坐着。放水的时候小九想逃,反被他勾住脖子拽回来,压低了脑袋,莲蓬头照着一阵狂涮。坐挺低头的姿势很难受,泡沫和水流直往脖颈里淌,小九嫌痒又挣脱不了,晃两下脑袋,不少水都灌进耳朵。
信里附语几行,段争三两眼读完,将信重新塞回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