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公子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韶波嘴一扁,眼眶里顿时盈满眼泪,带着哭腔对祁宴说:
“我家老爷太偏心了!二少爷成日不学无术、花天酒地,老爷从不过问!我们小少爷不过就是做些木工手艺,他就是看不顺眼!天天寻由头找他麻烦!心都偏到姥姥家了!”
夏薰不喜欢读书,尤其不擅长背文章。
前些天夫子教到《左传》,布置了一篇古文,让弟子们回去自行理解背诵。
今日学堂上抽查,夫子问夏薰,对那篇文章可有自己的见解。
夏薰没说出来。
夫子又让他背诵一段,夏薰背得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
夫子一怒之下,罚他抄五十遍。
夏薰回府后,伴读小厮将此事告知夏弘熙,夏弘熙大发雷霆,跑到夏薰院里兴师问罪,正好赶上夏薰在摆弄那些小木件。
一怒之下,夏弘熙对他破口大骂,说他不学无术、玩物丧志,还罚他去跪祠堂。
韶波愤慨道:
“午饭都没吃就去跪着了!一直跪到刚才!膝盖就是跪肿的!根本不是摔的!”
祁宴低着头不说话。
韶波向他告状:
“您没瞧见吧?小少爷眉骨上还有一道口子,那是老爷用油灯砸的!他不想被您看见,刻意用头发遮住了!”
祁宴看向夏薰。
落日余晖中,夏薰扒在浴缸边,开心地逗着锦鲤,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任谁来看,都会认为他是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没有任何烦恼。
祁宴想了想,朗声问:
“夏薰,你的眉毛怎么也受伤了?”
夏薰故技重施:
“摔的!跟膝盖一起摔的!”
祁宴和韶波对视一眼,又说:
“夏薰,你身上的伤都是你大哥弄的吧?”
夏薰戳着睡莲的叶片,毫无所察:
“怎么可能!我大哥虽然不喜欢我,可他从不欺负我,这都是是我爹——”
他发现自己上了当,陡然闭嘴。
一回头,正好对上祁宴责怪又心疼的眼神。
他一看就明白,祁宴什么都知道了。
他慌慌张张想要圆谎:
“不、不是——你听我说——”
祁宴责备道:
“都这样了,你还想瞒我?”
夏薰放弃般叹了口气,别别扭扭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韶波告诉你的?哎呀,我不是让她千万别告诉你的嘛!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主要是……觉得有点丢脸,这么的大人了,还要被罚跪,实在是……”
他越说声音越低,赧然得脸都红了。
祁宴朝他招手:
“过来。”
第22章 浮桂棹
夏薰慢腾腾走过去,在祁宴身边坐下。
祁宴问:“夫子考的是哪一篇?”
夏薰说是《隐公元年》。
祁宴说:
“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的母亲姜氏不喜欢他,偏心小儿子,后来甚至——”
夏薰急道:
“我知道它讲了什么!我虽然背不下来,可我看得懂!你不要小瞧我!”
祁宴温和地说:
“我没有小瞧你,我没觉得你会看不懂,我认为你只是不喜欢。”
夏薰连连点头。
祁宴循循善诱:
“你通读以后,可有什么感悟?”
夏薰撇撇嘴:
“我不想说……我要是说了,你会笑话我的!”
祁宴再三保证,说他绝对不会。
夏薰声如蚊呐:
“我就是觉得……郑庄公挺怪可怜的……”
祁宴纳罕道:
“郑庄公攘外安内,颇具才干,你怎会觉得他可怜?”
夏薰一拍桌子:
“看吧!我就说你会笑话我!”
祁宴向他歉。
夏薰手一挥,大度地原谅了他。
祁宴追问道:
“你还没说,你为何会有如此感悟?”
夏薰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说:
“说可怜好像也不太对,就是,就是……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亲生的孩子,爹娘也会不喜欢的……我还以为,我娘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祁宴没有评价,也没有嘲笑夏薰,说他讲的是孩子话。
他把夏薰故意放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被他藏起来的伤口。
夏薰呆呆望着他,祁宴的眼中写满怜惜。
夏薰的胸口突然涌上一股暖意。
从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祁宴是唯一一个。
那瞬间,夏薰心中的委屈荡然无存,就连祁宴处理他伤口的疼痛,他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