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用稚嫩的嗓音说:“我也不喜欢笔画多的名字,我们那天写字,我名字的笔画好多,我还没写完,不知道为什么,字越写越丑,歪歪斜斜的,我怕老师骂我,就看了看,不是我的手在摇啊,是桌子在摇,地板在摇,摇过来摇过去摇过来摇过去的。老师叫我们躲到桌子底下,等没那么摇晃了,她叫我们跑出去,我和同桌跑不动,她跑出去了,又跑回来抱我,然后屋子就倒下了……姐姐,我的老师呢?”
她的老师已经遇难。
解放军发现她的遗体时,看见她趴在几个小孩子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
简清说:“老师,去见天上更漂亮的天使姐姐了。”
讲述童话般的语言。
小女孩没说话,过了会儿,又问:“姐姐,你的妹妹呢?”
简清沉默了会儿,平静道:“我的妹妹,去当星星了,变成天上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一问一答中,救援的解放军把切碎的预制板搬空,在小女孩周围挖出了一个洞。
医务人员把担架抬过来,简清拿布条蒙住小女孩的眼睛,救援队把小女孩抬上担架,送往临时医疗救治点。
小女孩躺在救治点的帐篷里,继续问:“为什么她会变成星星?”
简清没来得及回答,又被叫去了下一个废墟边,评估伤者的生命体征。
这个废墟,是一所幼儿园,最初那个晚上,大家还能听见废墟里传来的呼救声和哭泣声,可他们被掩埋得太深,实在救不了。
现如今,还有家长,拿着小孩穿过的衣服,喜欢的玩偶,整日整夜地坐在废墟边,唱儿歌给废墟底下的孩子听。
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孩,简清依旧习惯先握热听诊器的探头,再贴在她的胸口上。
无呼吸,无心跳。
颈动脉无搏动。
她尝试做了几组心肺复苏。
小孩依旧没反应。
救援队的人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她,她朝救援队摇了摇头。
救援队的七尺男儿,蹲下来哇哇大哭:“这个才4岁啊!刚刚还在喊叔叔救我!”
简清没有哭,默默地回到救治点,看着刚才的那个喊她姐姐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家人都不在了,成了地震中的孤儿。
这里多了很多孤儿,那些小孩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有时候就坐在角落,一整天,一动不动,眼神放空。
许多首批进来的医务人员、救援人员也变得沉默了,除了救援工作,几乎整日不开口说话,不和人交流,晚上一闭眼,眼前全是刚进来时的人间炼狱,路边横七竖八的遇难者,哀哀的呼救,只能听只能看,却救不了的无能为力……
个别医务人员发现了这个情况,和上级部门报告,请求增派心理专业的人员进来,进行心理干预。
夜晚,简清睡觉,梦见了阮溪。
这些天,她总是梦见阮溪。
也许是见多了和阮溪同龄小孩的尸首。
简清梦见了十三岁那年,母亲的病情隐隐开始发作,在单位,总会无缘无故怀疑别人想要加害她,回到家,总能听见莫名其妙的说话声,还会打人。
简清梦见了继父,那个披着人皮的禽兽,趁母亲不注意时,偷跑到她房间里来,要和她一块睡。
她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匕首,告诉他,再敢进来,她就剁了他的生殖器,丢到他上班的单位去,吓退了他。
她梦见了阮溪,年仅八岁的阮溪,被那个禽兽按在沙发上,意图玷污,被放学回家的她撞见。
她一声不吭,拎了条木棍,猛击那个禽兽的后脑勺,又去厨房拿刀划破了他的脖子,剁下他的生殖器,丢到路边的垃圾桶,然后背着妹妹阮溪离开家,去医院检查身体。
到了医院,妹妹说肚子饿,她去医院门口小卖部买一个面包的功夫,妹妹就不见了。
她哭着找了一天,报了警,警察没找到她妹妹,却把她拘留了起来。
那个禽兽失血过多死亡,她不满14周岁,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等她从看守所出来,看见的是亲生父亲简政和,得到的是阮溪溺亡在一条河里的消息。
白天直面死亡,夜晚重复做着这个梦,简清变得越发沉默。
等江州附一第五批医疗队进驻B县后,第一批的医疗队,接到了撤退至M市野战医院的通知。
野战医院也是帐篷搭建起来的临时医院,设立在市体育馆旁。
体育馆里,躺着成百上千的灾民。
她被编到内科科室,接管了十二张床位的病人,这里的医疗设备、医疗物资比前线齐全,死亡气息没那么浓厚。
终于不再看见横七竖八的尸首,不再直面死亡的冲击,不再嗅见腐臭的味道,夜晚却依旧做着同一个噩梦。
这里已经恢复了通讯,她没有主动联系任何人,除了工作,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着。
这天,她在简陋的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