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冶庐,日已偏西。大门半敞着,简凤箨探头探脑,看院中一片静好,一只猫躺在拉长的日影里翻肚皮,就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回自己房间。刚溜到一半,冷不丁背后有人说:“回来了。”
简凤箨听这声音,连回头的兴致也没有。“三儿啊。”
杜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看着他,他个子本来小小的,摆出这种防御架势,一身洗得不知道是灰是白的衣服,像一块无懈可击的石头。“又去找任剑还了。”
简凤箨张嘴就想说你管我,转念一想干脆承认。“去了。”
杜三:“你故意的?隔几天不挨老头子一顿打还想得慌吗?”
这话字面意思,好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同情,其实不然,里面只有纯粹的好奇之心。简凤箨无可奈何转过身来,俯视他幸灾乐祸的眼睛。“故意挨打,我有病吗?我轻功不到家,被你发现了而已。”
杜三:“你整个后晌不见人影,还用得着等我发现?”
简凤箨:“我以为他在午睡。”
杜三淡淡道:“他岁数大了,睡不了多长时间。你去吧,等你半天了。”
简凤箨又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向厅上走去。甫进门,还没来得及适应眼前变暗的光线,只听一声暴喝:“跪下!”
简凤箨当即扑通跪下。公冶治坐在堂前黄花梨大交椅里,已是货真价实的怒发冲冠,满头满脸白须白发向四面炸开,活像一只刺猬。他使劲捶了几下扶手,借力起身,吼道:“你今日又去何处为非作歹了?”
这个为非作歹的范畴就过于灵活,简凤箨微微出神,公冶治厉声道:“是不是又去找那姓任的小子?”
简凤箨低头道:“师尊知道了,弟子何必再说。”
他自认态度很真诚,听在公冶治耳朵里无异于挑衅,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藤鞭就要往下抽,简凤箨叫道:“师尊息怒。”他慢悠悠起身,把外衣脱了,中衣也脱了,只留一件贴身的白衫,又重新跪下。“衣服今天才换的,打坏了可惜,师尊动手吧。”
公冶治怒极反笑,道:“好,好!”刷的一鞭子下去。简凤箨轻哼了一声。公冶治吼道:“不许用内力!”又是一下。杜三在门外侧耳倾听,数到十下,闪身进去,恰到好处地扶住公冶治手臂:“师尊息怒。”
公冶治气喘吁吁,怒道:“今天谁也别来求情,我非打死这畜生不可!”
杜三凉凉道:“打死他是小事,五天之后风华会,大师兄又卧床不起,师尊若是觉得我这幅样子能给本门争光,尽管打死他不碍事。”
公冶治喘了半日,将鞭子一丢说:“你也不容易。罢了。”坐回椅子里,目光便有些呆滞。简凤箨拾起衣裳,行了一礼,转身而出,自始至终不与公冶治和杜三目光相接。一直走到后院,脚步一个踉跄。他咬牙忍住背上疼痛,推开东厢房的门,叫了一声:“师兄。”
房里桌上已经点着一盏烛火,因此勉强跟外面的黄昏不相上下。秋离鹤坐在床头,放下手中的书,苦笑道:“又挨打了。”
简凤箨道:“算我自找的。”自己去柜子里翻出一盒伤药,拖了一个凳子到床前,背对秋离鹤坐下。秋离鹤撩开他贴身白衫,对着伤痕发表评论:“这下手也不算重。”
简凤箨:“老头子Jing着呢,不会伤筋动骨,还要留我去风华会上给他挣脸面。”
秋离鹤不以为然:“这是师尊爱徒之心,到你嘴里就说得不堪入耳。”
简凤箨笑了一声,并不作答。秋离鹤给他上着药,迟疑着道:“凤箨,师兄有句话问你。”
简凤箨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师兄但说无妨。”
秋离鹤语气谨慎:“你当真对……任少主……?”
简凤箨两眼望着天花板:“这嘛,任剑还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我看他配得上与我结交。我素来眼高于顶,好容易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惺惺相惜罢了,这也不行吗?”
他其实没有正面回答,秋离鹤叹一口气。“你知道师尊跟浣剑山庄的恩怨。”
简凤箨:“说实话,这个恩怨我从来也没懂。就算他跟任去留道不同不相为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秋离鹤:“可能是没有关系,任少主也确实万中无一,但只要我们与浣剑山庄的人来往,师尊就不会舒服。”
简凤箨笑道:“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点也不想气他。但他非要自寻烦恼,我也拦不住。”
秋离鹤冷不丁在伤口上一按,简凤箨差点窜到房顶上。“任少主身份高贵,趋炎附势者数不胜数,你太过殷勤,江湖上多有风言风语。师尊素来高傲,你闹这一出,让他如何想。你要跟我说问心无愧吗?”
简凤箨疼得眼前都是白的,好半天才缓过来,又半天才想通秋离鹤在问什么,回话已经毫无底气。“师兄放心,我……我有分寸。”
秋离鹤道:“你有个鬼。”把他从凳子上推开。“只剩五天了,你也不必再胡思乱想,在家里养伤打坐,在心里把招式过几遍,比实战练习的还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