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穿着胡服的少年几乎是从天而降。所有昏昏欲睡的人们都打起了精神,看着灯光辉映下英姿勃发的少年,熟练的胡旋舞令人眼花缭乱,他转啊转啊,像时间一样不知疲惫,将由衷的快乐带给了在场每一个人,伴随着他的出场,宫宴似乎才有了点节日的气氛,甚至有人击掌相和,天皇觑着眼定定地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酒杯忘了放下。
“那是旦吧?”天皇在他旋转的动作中看不清脸,只凭直觉猜测道,“可是旦怎么变得这么活泼了?”
天后则轻轻勾起嘴角不语,早已了然于心。
真没想到太平强拉着婉儿出去,是为了给他们这样一个惊喜,这孩子有这样的孝心,令她欣慰,可是婉儿呢,婉儿又被她拐到哪里去了?
随着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少年停下舞姿,半空中倏地拉下一条大大的条幅来,上面雍容典雅四个大字——“上元安康”,条幅后走出一个清丽的少女,跟在少年身后,一同走到前面来跪下。
“恭祝天皇天后佳节和乐,恭祝大唐国泰民安!”
这时候才终于看清了,天皇忙走下来扶起他:“是太平啊,太平穿上这衣服,倒比兄长们还俊俏了!”
“阿爷还说呢!阿兄们都成家了,怎么就女儿没有?”太平嘟着嘴撒娇,从来就最会哄父亲开心,“阿爷不如今天就立个规矩,将来把这一身锦绣赐给驸马如何?”
天皇揉了揉太平的小脑袋,笑呵呵地说:“太平还小,别瞎说!”
“不小了,儿都十四了!”太平不依,瞥向含笑站在一边的天后。
十四了,是不小了,天后十四岁时,都已经入宫为才人了。
天皇把太平搂在怀里,满心里以为女儿是真的长大想嫁人了,天后却注意到太平眼里的一丝狡猾。太平怎么不知道她父亲心里巴望着要给她求一门好亲,说什么把一身锦绣赐给驸马,不过是讨父亲欢心的把戏罢了。太平看向她的眼神里明显还是那样放荡不羁,小公主可不是驸马的金屋藏得下的人。
比起那对各怀心思的父女,天后更愿意看看一旁的婉儿。天皇搂着太平,却把她晾在一边,那孩子也就安安静静地跪着,等着天皇的问话。
被用作国宴厅的麟德殿密铺的是花砖,那团窠纹看着贵气舒服,跪上去可不太舒服,天后看着一声不吭的婉儿有些不忍心了,有意要替她解围,于是笑着唤起了太平:“太平,你找我要婉儿,就为了给个惊喜?”
一声提醒,太平才想起婉儿还在地上,随着天皇的目光落下,婉儿忙规规矩矩地叩了个头:“奴婢婉儿,参见天皇天后……”
婉儿跪着,话没说完,就被太平拉起来,对着天皇高兴地说:“阿爷!这是婉儿,刚才那字,就是她写的!”
“你就是婉儿?”不得不说,刚看到那幅字的时候,连天皇都惊艳了,用笔沉着典雅,心下猜着定是太平找了哪个老臣来写的,没想到竟是这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的作品。
对于婉儿,其实天皇早有耳闻,听说天后三个月前去掖庭宫收了个小丫头,毕竟是丫头嘛,天后想收多少个就收多少个,但这丫头似乎不同寻常,天皇偶然有一次路过门下省,听到里面几个值班的小吏居然讨论着婉儿是个何等负责的丫头,说她不顾风雨脱下衣服护住公文的事,忠于职事如此,如今已是少见了。天后肯派这么重要的事给她做,定是个怀才不小的人。
不知道天皇怎么也知道她了,婉儿只觉得自从跟了天后,好像整个大明宫的人都快知道她的名字,刚跪在花砖上,膝盖隐隐有些疼,咬咬下唇忍下来,婉儿毕恭毕敬地回答:“回陛下,奴婢正是婉儿。”
这么仔细一打量,果真不错,难怪天后二话没说就收下了她,连自己也是喜欢得紧。天皇看着她良久,终于开了金口:“你的字不错,赏。”
☆、第十七章
没有了月亮,大明宫一片黑漆漆的,硕大的紫宸殿越发显得空,静得几乎能听到从太液池那里慢慢流淌出来的水的声音。
这是婉儿第一次值夜班。
天后回寝殿前交代了好些事,婉儿一一应着,从没觉得一向干练的天后这样絮叨过,看来夜班不仅是熬着累,其重要性也是非同寻常的,于是婉儿准备就这么熬过去了,怕睡着错过什么事,索性连里面的那张小榻都不沾一下。好在今天的急件只有来自吐蕃的一封,天后终于也能稍微回去歇歇,她每天呆在紫宸殿的时间比呆在寝殿的时间多得多。夜长苦寂,婉儿倒也不怕,天后特意派了人去门下省拿诏书存稿,正好趁了这时间,好好地读一读。
“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婉儿读到这里,手中拿着的毛笔骤然抖落在地,都说笔头子可以杀人,之前并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杀人的最终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这跟手中这支笔没有什么关系。而现在她明白了,深谙了这其中的道理,权力再大,要动一个人也得有充分的理由,而这理由是否冠冕堂皇,正是取决于这支笔。并不对那个她并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