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一片繁华,婉儿回过头去看,这匆匆的一个时辰,构成了她对长安的所有印象,打开的宫门重重地关上了,婉儿心中一颤,不知何时,才能再飞过那高高的宫墙去。
没错,尽管有“合法”的借口,当时在现场的,只有天皇天后还活着,没有人看到天皇是如何把责任推给上官仪的,这一着险棋,虽让天后制住了天皇,却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那是表面平静下的暗流涌动,朝臣们人人自危,不敢出来做事,表面隐讳于上官仪案,实则扼腕叹息。上官仪毕竟是一代文坛领袖,不说他的桃李有多少,仅一条因文因职获罪,就要在文人们的心中积下多少怨气。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天后正是那个有心人。
“参见公主。”
可是国朝不能没有文人,天后不能不收文人的心。把婉儿放在身边,直至她知道身份后也死心塌地,正是天后对文人们的姿态,天后要表现出绝对的惜才爱才,才能使他们重新思考上官仪案,淡化天后的冷酷,而去想想,是不是天皇也有责任。
天后想到这里,不禁一哂。这坎坷的一生从没有依赖过谁,难道就因这一联回味悠长的诗而总是想起一个人了吗?婉儿——不,该称她是上官婉儿——天后扪心自问,这个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孩子,也承担着惯常的利用,天后要在她知晓自己身份之前把这颗棋子抓到手,再在群臣面前展示一个王者的风度,不计前嫌,彻底洗刷干净上官仪一案的污点。
况且婉儿还有双重的身份,她是李贤的伴读,那个六亲不认的皇六子,偏喜欢这么一个小姑娘,寻了这许多年都没有的切入点,似乎都在自己送上门的婉儿的身上,将来天后要窥探李贤的态度,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回公主,都已准备妥当,公主请随奴婢们来吧。”宫女太监们立刻变作两队闪到两边,中间露出一条过道来。婉儿一头雾水,看着太平对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拉着她跟着那群宫女太监走了。
天后想起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竟有些不忍,对于绝对的崇敬与倾慕,她能回报的,仅仅是利用而已。
☆、第十六章
和谐的音乐突然转变,缓歌曼舞变成了劲歌热舞,一
太平到麟德殿前时,殿内已经飘出舞乐声了,天皇天后正在里面开上元国宴,麟德殿虽大,坐不下泱泱群臣,得此圣恩在上元这天伴驾的大臣不知有多高兴。此刻却忽然有一丝妄想划过脑海,国宴固然盛大,但天后在放太平出去时脸上的一丝落寞与羡慕没能躲过婉儿的眼睛。如果不是天后的身份,她也想出去看看自己的子民吧?她该是也想没有身份的这层屏风,毫无遮挡地看看上元夜长安的繁华。如今太平和自己都不在,天后会不会寂寞呢?想到这里婉儿不禁轻哂,这怎么会呢?天后无论走到哪儿,身边都是有一大群人簇拥着的。
看过无数场的乐舞不过也就是那么些样子,天后轻啜一口茶,突然觉得甚至没有在紫宸殿批奏疏来得有趣。之前群臣赋的诗,天后也觉得索然无味,评判的话也无非是那些言志的诗解,更是叫人疲倦。应制诗这种东西,也不好强求大家什么,只是看多了也乏了,甚至觉得不如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写得令人眼前一亮。
已是略带倦意,天后更想起拉着婉儿出宫去的太平,她还没有想好在利用完之后要如何处理这颗棋子,放手让太平带着她好好玩一玩,心里似乎才会少一点愧疚。她们应该玩得正开心吧?上元的长安城是最繁华的,在很多年前自己也去逛过,现在的长安城,花灯大概还是那些花灯,只是人早已变了。
婉儿问天后,天后也问着自己。
这可真是,相乱欲何如。
不禁回味一番,虽也是应制,却别有趣味,天后能感到那颗在应制的镣铐中起舞的诗心,婉儿的应制,不仅仅为空泛的歌功颂德,更要努力地向上位者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把心思藏起来,就像春意藏在剪彩花里,等一个有心人伸手采撷,便撷下一春的美好。
沿着大道继续走,穿过紫宸殿西的小门便进入后宫了,稍稍扫去前朝的肃穆。三重殿相倚的麟德殿造型独特而活泼,立在太液池边,庄严的皇家建筑被那潺潺水声抚得柔和了许多,这是设计大胆而精巧的宫殿之最,婉儿下意识地认为,这样大的独体建筑,恐怕并非天皇的意思,唯有天后才有这气吞万里的气势。
一路想着已到了麟德殿外回廊上,太平轻轻一击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队宫女太监。
“嗯,都准备好了么?”太平背着手站着,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愈加显得英姿挺拔。
大明宫很美,是静止的美,说得过分一点,是一团死气。
宫里的花灯比长安城里的更精致,但森严的等级总能黯淡一切美好,从丹凤门进入,沿着西边的大道一路往北,虽是处处张灯结彩,在冰冷的禁军铁甲映照下,丝毫没有市井的烟火气,只是静默孤明,不要众人喜欢,只讨上位者的欢心。
“阿爷每到上元节就会召近臣们进宫来赏灯赋诗,定序评魁,然后赐宴麟德殿,赐乐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