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人示好,灯红酒绿处自然鱼龙混杂,是非之地倏地冒出一支嫩苗,想不惹眼都难。
更何况这株苗瞧上去是如此生涩、拘谨、蓬勃与不知所措。
第四次来情况已然不同,不过坐下十分钟就有人来搭讪,又是邀舞,又是请酒,热情又大胆。
沈周耐着性子,努力同人虚与委蛇。第五次时更是不一样,老实陪聊的少了,动手动脚的多起来。
屏退两个后的第三位可谓相当火辣,不过一杯酒已敢黏黏糊糊凑上来,手指在他的腰背试探性游移,嘴唇也上赶着直往脸上贴。
还是道行不够,一番轻薄下,沈周几乎傻了,见人要吻自己,涉世未深的他瞬间憋出一身汗。
几乎同一刻,他条件反射性地起身,用力将人掀开,力气大到差点把人弄下高脚椅。
他仓皇向外冲,使劲搡开眼前的人。仿佛撞见什么洪水猛兽,他停不下来,一路狂奔,直到冲进校门。
他抖得厉害,心有余悸地猛喘气,一边用手恶狠狠地抹脸,几乎将肌肤磨出血。
那人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碰我!他捧着脑袋,寻到一棵树坐下,回忆起几分钟前的肢体接触,不行,他们都不行!
对面是图书馆,过去不远是人工湖,看着夜色中亮灯的巨大建筑,他脑子不听使唤地想起顾随。
即使在异地他乡,场景仍似曾相识,无论是那个人还是那个吻。
一千多天,他在图书馆陪人温书给人盖被,一百多天,他在人工湖顶着冷风等一个不知何时会接通的越洋来电。
师兄说的没错,gay吧是剂猛药。
他忘不掉,也骗不了。他明白过来,明白什么才重要,别人是不行的,硬要跻身,只会坐立难安。
恐怕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可以,可以碰也可以被碰。
当晚,沈周没回宿舍。他站起身径直去了图书馆,坐到保安撵人才离开。
他躺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想了很久,想过去,今晚,明天和将来。期间,他还看了本书,纯粹被书名吸引才捡起来。
书很薄,只有30页,是个绘本,沈周只花了五分钟就翻完。
书叫《活了一百万次的猫》。
这世界太神奇,大起来是真大,小起来是真小。地球那端的顾随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沈周也会读起同一本书,虽然那时他人已不在。
世上有一只猫,活了一百万次,有过无数主人,国王、水手、老妇人、小女孩……
因为见多识广,猫对万物均不在意,活得既骄傲又满足。
它成日挂着一句“我呀,活了100万次,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儿根本不稀罕。”
它高傲地昂着脑袋,对示爱者献上的礼物视而不见。直到有一天,猫遇见它。
一只大白猫,油光水滑,毛色亮丽,同自己一样骄傲。
无论猫怎么夸耀,大白猫只会冷淡地回一声「哦」,然后独自走远。
一次又一次,大白猫总是这样,猫却沮丧起来。它开始好奇,好奇与白猫有关的一切。
同时,它也开始跟着它,粘着它,露脸、赔笑、示好。
日子久了,猫竟安定下来,不再东奔西跑。它同白猫住在一起,后来有了孩子,它们一同看孩子长大、离家、远行,白猫也渐渐老了,它的皮毛变得暗淡,行动变得迟缓,猫呢,还是老样子,十年如一日地年轻、英俊、不老也不死。
可是白猫死了,有一天猫醒来,白猫已不再动弹。它死了。
猫又被留了下来。猫搂着白猫的尸身,陷入久久的沉默。
忽然它恸哭起来,大声嚎啕,不能自已,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它从早哭到晚,再从晚哭到早,眼泪落个不停,足有100万次之多。
它哭着哭着,哭到自己也动不了,这回猫似乎得偿所愿,它死去了,再也没活过来。
翻完最后一页,沈周合上书,心头怅然若失,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亟待追回,亟待握住。
他发觉自己就是这只猫。因为成绩好智商高,二十年来一路顺风顺水,没吃过苦,没碰过壁,小时老人疼爱,大了受人夸赞,他一直是邻居口中「别人家孩子」,出类拔萃那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父母给,老师也给。
唯有顾随是个例外,沈周在这里踢到了铁板。
好的时候,顾随的确顺着自己,不争不抢,十成十的好脾气。
可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会说翻脸就翻脸,不过一句话就决绝地走开。
仅仅两个字,他们数年的情感积淀毁于一旦。
沈周心痛起来,他头一次品出时过境迁、面目全非的悲哀,生而为人,他可能活得还不如书里一只猫,只会享受的他从没真正爱过,甚至多数时候,连说一说,想一想都不敢。
真没用啊!对亲人是,对朋友是,对李嫣然是,现在,对顾随也是。
四年过去,石头竟真的开了花,沈周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