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荣侯夫人杜氏再怀这一胎的时候,正是十月里,他夫妻二位子息旺盛,因先时已得了三个哥儿,便想着再能有个女儿,成得个“好”字才是完满如意。偏生的杜氏在这日子里头变着法儿的要吃口辣,因此便认定了胎里的该是个姑娘,女娃儿头几年里要穿的兜兜儿小衣裳足足制了两个箱笼,就连再大些时候要玩的画布娃娃陶瓷人儿都叫收罗了好几套,甚或是扎头发用的绒花头绳,腕上颈上戴的小玉饰小金器等一应物事都早早备了齐全。
? ? 等这胎真个落下的时候,便是来年八月里了,正是夜间时候,杜氏刚吞了一个小饺儿,就觉肚皮里涨涨疼疼的开始发动,叫人连声抬了进产房里,承荣侯捏着玉石珠子立在外间,听里头吵吵闹闹折腾了一夜,月亮落下去叫太阳挂上来。那日晴得那样的好,金灿灿的一片光刚透着窗棂子照进来,就听见里头嘹亮的一声哭,稳婆高着声儿先道一声喜,又听她喊:“是个齐全公子哥儿!”
? ? 杜氏满头满脸的汗,还强抻着脖子要看,稳婆喜盈盈地把公子爷兜在手里头,叫杜氏一眼就瞧见了小娃儿白嫩肚皮下的那只小雀儿,两眼一翻就昏睡过去,嘴角倒还是笑着的。
? ? 在外间踱了一夜步的承荣侯这才坐下喝了一口茶,等稳婆把个小娃儿洗得干干净净用襁褓裹着抱了来,满屋子立着的丫头脸上笑意却拘着几分,这夫妻二位满心想要个女娃,除了这些个外头请来的助产婆子,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那门上早早就挂上了帨巾子,如今却是又得了个哥儿,还不知他二位心里头是作何想呢。
? ? 承荣侯面上不动,手里还捏着那串玉石珠子,眼睛往那襁褓里一瞧,恰看到圆团团一张小红脸儿,生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眉毛颜色还淡,眼睫却又浓又密,这会儿跟着小呼噜一颤一颤的,好不爱人。他嘴角一松,到底露了个笑出来,把玉石珠子随手一搁,将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儿抱到怀里,很是有些模样地拍了一回。满屋子这才响起恭喜声,承荣侯叫这一声声的恭喜喊得笑个不住,叠着声儿叫赏,再看一眼外头挂着红通通一个大太阳,当场就给定了名儿单叫一个烨字,取光辉灿烂之意。
? ? 杜氏醒来就记挂着要看孩子,底下丫头把扶烨抱到她怀里,他这会子吃过了nai,眼睛却是睁开了,黑葡萄珠儿似的瞳仁一瞬不瞬看着她,嘴边两掐浅浅小窝窝儿,杜氏拿手碰一碰他的小脸儿,伏下去香一口,心里实是爱得没法儿,却还没忘了养个姑娘的想头,想着毕竟孩子还年小,倒也不必十分分了男女,于是ru名儿仍唤作妞妞,门上挂着的帨巾也没叫换,浑作女儿家教养。
? ? 扶烨在深闺里被养至五岁,关煞花苗都过,从襁褓里一团nai娃娃长至能攀着腿儿讨糖吃的身量,人却还是nainai白白一小团,生得圆圆大眼儿,细绒绒的眉毛,一笑颊边两个酒窝,似足了年画里抱着鱼的讨喜娃娃。杜氏当宝贝眼珠儿似的疼爱着,时时叮嘱ru母丫头围随着服侍,不许他渴着饿着,冷着热着了,一时他身上有个不甚要紧的妨碍,便心焦得食不下咽,要到家庙里念几回经,倒是比对自个儿还要更上心。家中哥哥姐姐也愿意宠着他些,若是得了甚个新鲜物儿,都献宝似的拿来逗一逗他,在外头瞧见了好的,不拘是个甚么金贵物什,总是想着法儿要给他买回来。承荣侯得闲时候就教他认字号儿,写顺朱儿,他又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小小一个人儿坐得板板正正,手里捏着羊毫笔,写一个字就念一声,声儿清清脆脆,比窗外树上的黄鹂鸟叫还悦耳几分,可转头rou乎乎的小手往脸上一抹,便成了个花猫儿,承荣侯老爷见了就笑。
? ? 到底是养活得尊贵,这位小爷很是被娇惯出了几分小脾气,寻常有些不如意了,就使小性儿,倒要七八个人来哄,一时磕着碰着了,也会撒着娇喊“妞妞疼疼”,得让人抱着吹吹摸摸拍哄一回才能好。他穿着桃红销金衣裳,头上梳着双丫髻,依着时节还簪不同的花儿,衬着白嫩嫩一张小脸儿,面上瞧着真真是位再漂亮不过的小女娃儿,只性子还是野,每日从东府窜到西府,猫崽儿似的到处钻,闹得一家子的心肝跟着他颤。
? ? 他自自在在的半点不知愁,却不知在他生下的没几个时辰后,镇国公府里诞下一位女公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