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未婚夫被捉了婿,阮照秋毫不知情。她做了男子打扮,还如平日一般在书斋的静室里写她的策论。
今科的主考官出的题目,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她看了看,知道这考官是要探讨独断专行的弊端,托着脑袋仔细思索从何处破题。天气炎热,她心里烦躁,起身开了窗透风。
这阮氏书斋在咏梅巷的尽头,她的静室又在书斋的最深处,窗外便是个连着梅山的小花园。为了让她放心做文章,丫鬟小厮都守在外院,不得招呼不轻易进来。
后院四下无人,隐隐能听见前头的人声,想是生意不错。阮照秋站在窗边望着梅山,神思飘远了,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天夜里那红衣少年来。
他说他是祁山的夜阑。
祁山她是知道的 ,小时候与大哥住在外祖家,后院就连着祁山。母亲也说早年给书斋选地,正是看中了这后院连着梅山。可是她想了两天,也不记得有叫夜阑的,她连家里姓夜的人都不认得。可是那人不知为什么,又熟悉的很,让她一见就莫名的亲近。
她正发着呆,突然一抹红色从梅山上飘下来,像一团火似的烧进后院里,直向她这窗棂撞来。阮照秋吓得赶紧缩身回了屋,却见一只火红的狐狸站在那窗台上,一双紫眸正盯着她瞧,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正像一团烈火。
你她坐在桌前,仔细看了看这狐狸,又端起冷茶喝了一口压压惊,才说道:你莫不是那时候在祁山,与那白蟒打架的狐狸?
那狐狸眯起眼睛像在笑一般,轻飘飘地从窗台上跳进屋里,踱到她面前坐下,没有一丝声响。它歪了脑袋,尾巴甩到身前抚了抚她的手,像是叫她摸一摸它。阮照秋便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它这一身红毛极是柔软顺滑,阮照秋只觉得爱不释手,又忍不住去摸那狐耳,不想刚摸了一下,这狐狸便突然化作一团红雾。红雾散去,正是那夜的少年,仍是那一身红衣,盘腿坐在地上,一双紫眸笑盈盈地看着她。
姐姐,耳朵不能摸的,一摸我就忍不住了。他说着又像那天夜里一般扑上来要抱她。阮照秋下了一跳,忙向后躲开,撞得桌上茶杯掉在地上,一声脆响。
外间守着的丫鬟端月听得响动,忙问:姑娘可要奴婢进来?
阮照秋便瞪了一眼夜阑,回了一句:不妨事,我自家不小心罢了。别吵我做文章。
夜阑微微一笑,抬手在空中一挥,说:姐姐别恼呀,是我忘了施术法了。姐姐可是记得我了?他坐着也不老实,非把个脑袋搭在阮照秋的腿上,又去拉她的手,好像不挨着碰着她就不行似的。
阮照秋自然是记得的。
小时候她住在外祖家里,因父亲母亲不在身边,家里管教得极严。那一日她在家学里,夫子考诗文,她又拔了头筹。二叔家里的侄子便愤愤不平地骂了她一句:死黄毛丫头,读书读得再好,也是给人骑的货。她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按住那小子,狠狠揍了一顿,直打得他鼻血长流,痛叫不止。这一打,连夫子都慌了神,忙叫下人去喊了各家的大人来。
外祖父虽然疼她,可她身为一个女子,居然动手打人,还险些把人鼻梁打断了,那是万万不能饶的。当天她就被禁了足,连亲兄长都不许去看她。
她百无聊赖,坐在院子里看天,突然后山上滚下来一团红白的球,掉在那院墙后面。
她悄悄搬了凳子,攀上矮墙一看,居然是只小红狐狸和一条小白蟒缠在一处。那小狐狸被缠得动弹不得,张着嘴,舌头都吐了出来。阮照秋吓了一跳,随手折了树枝就去戳那白蟒。白蟒受了惊,松了一松,那狐狸便趁机咬了那白蟒一口,阮照秋又拿树枝挑那白蟒的七寸。那狐狸灵活机警,见有人相助,身子一缩逃出白蟒缠成的圈,跳上院墙,伏在阮照秋肩上。阮照秋摸一摸它,手上施力,又把那白蟒远远地挑出去。
小狐狸,莫怕啦。跟姐姐回家玩吧。阮照秋摸摸肩上的小狐狸,远远把那树枝扔了,爬下凳子回了屋。
这狐狸极通人性,知道阮照秋救了它,便日日陪伴,不离左右。白日里与她玩耍逗趣,夜间冷了便钻进被窝里与她同榻而眠,依偎取暖。
阮照秋那时实实在在是以为它只是狐狸,如何想得到如今竟化成个美貌少年来寻她?想到前日夜里与他缠绵,她脸又烧起来,说道:你这小狐狸,怎的不知好歹?竟来诱我?我已订了亲,只等着他家来迎娶的,你你她越说越气,红着脸跺了一下脚。
姐姐莫恼我呀,我知道你们人界女子要讲个什么青白贞洁的,我自有法子,必不会让人晓得说你闲话的。你怎么要嫁人了?我好不容易寻着你住处,又费力寻来这书斋,怎的你又要去别处了!他垂下脑袋,一副沮丧的模样。
阮照秋见他可怜,摸摸他头发,道:我都要嫁人了,你还寻我做什么?我知道你如今好好的,还能化形了,又会术法,必不会再被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