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错了,这只小野猫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好对付,她与生俱来的难驯野性让我在反抗与征服中耗尽了气力。我虚软地躺在她身旁,聆听她起伏的喘息,这单调的声响,在我耳边反复地重述着人生的枯燥与窒闷,由剧烈而细弱,由细弱而虚无……
在虚无之中,仿佛有人不停地问我,“阳,你爱我吗?”我没有回答,只是沿着那声音一路奔跑着,追寻,追寻……
时光一天天地走远,或者,我们一天天地走远,在我们身后,往日的灼热渐渐消逝,在我们身前,金色的秋阳惫弱无力,布鲁斯街的黄昏在西风中倍显荒凉。
我在厨房里抽尽了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夜已如浓墨,街头街尾的蓝调穿过厚重的夜色,悠悠地回绕在我耳边,一丝一缕,勾起许许多多的往日。我想,不会只有我一个人陷入回忆,于是我去了徐林和康宏的公寓,我想借着无所事事的喧嚣,让自己,也让康宏和徐林冲破记忆的墙。
——我刚落座,门口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徐林开了门,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Jing致的眉眼透出江南的韵味,然而,她却偏生是北方人。她的名字叫汤珊,是隔壁老汤的女儿,也是老汤来美国的原因。
老汤从前有一个令很多人艳羡的身份——东北某政府机关的党委书记,但他却为了照顾未成年就来美国念书的女儿而放弃了仕途,在美国当了一名没有身份的寿司师傅。移民局查得紧的时候,老汤躲在家里不敢上街,经常是一连数日也没有工开,因为这个缘故,他也跟唐叔一样,时不时做一些帮街坊四邻修车的活儿。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我这个旁观者也看得心惊胆战。有时候我会想,老汤这幺做到底值不值得?这个疑问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珍重,或许是财富,或许是名声,或许是情义……如何去选择,如何去衡量得与失,旁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
——汤珊轻声地说出了来意,今天是周末,她跟同学想到downtown去玩,但是只有两个女孩子不敢去,所以来找徐林和康宏陪同。这个理由让我颇感惊诧,因为在我看来,这就是两个女孩在主动地追求两个男孩。徐林的反应也透显出他内心的意外,他愣了几秒钟,才怯生生地回应说,要去问一问康宏的意见。
康宏的意见是鲜明而果决的,只有两个字,“不去。”
徐林没有直截了当地转达康宏的意思,他用合理的借口委婉地推辞了两名女孩的邀请。
汤珊走了,带着勉强的笑容也掩饰不住的羞窘和失望。我不禁有些同情她,也因此而对康宏和徐林的不解风情忿忿不平。
“你们俩也太过分了吧,你看人家女孩多难受。”我说。
“她难受她的,不关我的事。”康宏说。
“也不要这幺说嘛。”徐林说,“人家女孩的面子薄,的确是不太好过的。”
“我们不是她们的男朋友,也没有看上她们,为什幺要陪她们浪费时间?”康宏说,“这不只是浪费我们的时间,也是浪费她们的时间,我觉得直截了当地拒绝并没有错。”
“这幺漂亮的女孩你都看不上,那什幺样的你才能看上?”我望着康宏的眼睛,这样问他。我想借机试探出他对往日已放下了多少。
结果是让我失望的,康宏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里,还是只有林菲,还是只有执着的痛苦。
徐林去洗澡了,我也起身告辞。但我并没有回家,而是胆大妄为地步行到半英里以外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漫卷尘砂的风让我无法点燃一支烟,但却让我想起了林菲来到的那一天,想起了那曾在我身畔奔涌的情感。记忆的浮沙在这奔涌中纷散,真相还不见踪影,我却忽然之间起了疑念——康宏是一个为了林菲什幺都敢做,什幺都愿做的男人,倘若林菲是痛苦的,他怎能坐视不理?难道我猜错了,此刻的林菲竟然是幸福的吗?她的到来,只是为了跟往日说一声再见吗?
这个推论竟令我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回到家,躺在床上,朦胧之中又见到了身着白衣的女孩,我拉着她的手,走过星与海,走过晨与昏,在红彤彤的落日之前,她欢笑着,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她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天地的尽头,我却仍然没有挪动追随的脚步,也许,就这样在她的自由与欢乐里坦然地放下吧。
可是,当她走了以后,我的目光应该望向哪里?我是不能回头的,回头是梦境的黑暗,惊醒是现实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