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虚荣,无视婚姻关系续存,彻底从家中搬走。陈裕平将妻离与尊严尽毁的失意驱化为毒打,发泄在陈沧身上。
心魔刺激,他拔他们的头发送去鉴定机构当然亲生无疑。
但这没能削减暴力,陈沧时常在睡梦中被拉起,承受他不稳定的情绪。鞭打多发生在酒后,曾经温柔的父亲被戾气完全侵蚀,他享受陈沧眼内的惧怕,透过他隔空道:说你错了,我就让你回来。
力气尚且不敌,陈沧摇头,咬牙沉默,找准机会逃窜躲避,从此不敢深眠。
两股力量搏斗,陈裕平也会在清醒时歉疚地为陈沧上药,缄口不言。
情况仍反复,又一次陈裕平空扬鞭绳,陈沧迎上,实实地接住,任剑麻磨破手心。
陈沧漠然盯着他,道:我不是我妈,即使我们家不再富裕,我也从来没觉得你是一个失败的人。可你现在他扫视狼藉,反手绕紧鞭绳,将陈裕平推远半米,我不想瞧不起你,爸爸。
陈沧声音低冷,进变声期的前兆,语调毫无童稚之气。
陈裕平凝他片刻,醺意微散,忽地半跪抱住他,痛哭失声:你妈妈抛弃我们了
掌内一道血痕,过几日就会结痂,一切都有时限,距成年也不过区区六年。
他已经学会摒弃情感倚赖,尽管来自长辈的部分,曾大多由陈裕平给予。
上周默写了《初学记·鸟赋》:雏既壮而能飞兮,乃衔食而反哺。
陈沧木立不动,我不会抛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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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保证陈裕平心情稳定,得以正常上班,不至断绝经济来源,除去学习,陈沧分担做饭与家务。
还好平日量入为出,陈裕平倒从未起过变卖郡城房产的心,也许是父子共有不宣的牵记。
安度传递近况与担忧,她说门前的树被砍,听不到鸟叫了;她说对面的灯笼酒楼拆了,晚上黑黢黢一片怪恐怖的;她画紫的夜,绿的树,萤火似的挂灯,两个小孩在院子里捕蝉她说讨厌冷空气,很想他在的夏天;她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平时都做些什么,一点也不公平。
她的画技一直在进步,画面剔透澄净,像那段琉璃般的年岁。
现今称不上泥潭,但想念已经成为奢侈,他们处在两个世界。
干巴巴的文字,语焉难详。陈沧加几个微笑他们曾玩的暗号游戏,她定义过:)的意思是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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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将至,二十一世纪来国内兴过洋节,随处可见高矮不一的圣诞树。
这日陈裕平字条留言晚间同事聚餐。中午饭菜馊冷,陈沧倒掉。
屋内暗静,他呆坐一会,提不起劲洗菜开火,便揣上零钱,到相熟的快餐店解决晚餐。
哎呀,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小朋友你打十几个了哎哎哎,来了来了,陈沧,找你的电话!老板招呼着递给他听筒。
喂?
陈沧哥哥!安度雀跃的声音钻凿耳膜,猜我在哪里?
寒暄语都不用,陈沧笑笑:和奶奶在商场逛街。
他哪有兴致猜,他们数月未通话,已聊不上几个实际话题,吃完饭还要赶紧回去把衣服洗净烘干,陈沧心不在焉,随口应付道。
不是呀!安度冷得直跺脚。
未成年没有监护人许可不能坐飞机,还好有郡-临直达大巴。她起了个早,先到旅行社和真正要去旅游的同班同学合影,便于糊弄易美珍,又辗转车站,买最早班来临城的票,颠颠簸簸半天才到。
花木路四围街区均在修路,汽车不能通行,的士司机放下她,模糊说了句指示就走了。
临城口音安度听不懂,好像是三轮几个字,她在路边循行,连问几个书报亭才找到三轮摩托上车点。
准备不够充分,临城比郡城气温低,等抵达花木路79号,手机电池板已冻得不能供电。
失策,快餐店是哪一家她不确定,陈沧住几栋门牌号多少,她也不知道。
草莽闯入陌生城市,的确像无脑冒险,她心头不免发怵。
好在附近有个孤零零的封闭电话屋,安度买了张电话卡,在里边落脚。
她抽一抽重重的背包,观前望后,描述街景:我左边有一家米兔文具店,右边有一家老北京烤鸭店,背面连着三家发廊
陈沧越听眼睛越睁大,一辆摩托嘟噜噜轰然飞驰,两只话筒内声响叠和。
她笑嘻嘻问:你猜到了吗?
等我。他挂了电话跑出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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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薄冥,云影灰碧,四周店铺还未亮灯,仅剩人行道中央那座红框小屋,玻璃裹着桔色光晕,人影雾蒙蒙地晃。
电话亭门开,里面的人伸脑袋,大约沾了一粒冰凉,她抖了抖缩回,再迈步站定。
安度目光锁住他,在原地踮踮跳跳,手臂举到最高,兴奋地挥舞。
细雪轻柔,悠悠飘落。陈沧发怔半秒,冲破雪纱,向此刻尘世唯一的色彩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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