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择回屋坐定,“吵着你了。”
“啪!”装满的酒坛子摔碎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原来是你们几个。”段择来者不拒地接过来,像干了几碗水一样面不改色。然后最前头的方小帆首当其冲地被他掐住了后颈,像扔小鸡崽一样被扔回人堆里,“治治这个糟蹋东西的臭小子!”
樊蓠慢慢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泛着莹润的光。
院子里瞬间安静。
“不回去了!回去干什么呀?”方小帆一副废人样瘫倒在桌边,“那军营里没有他们,回不来了,找不到了……”
“就是,就是。”“小方醉了,看他这点出息……”“哭得鼻涕一大把丢不丢人?”一群人恢复了原先的吵闹,围将上来动嘴又动手。方小帆突然地舒心了,看着眼前跟自己一样死里逃生的战友们,明白他们跟自己一样都在想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幸好还有他们。
“我难受!难受……”方小帆兀自痛快地哭着,“我们就这样把他们忘了吗?忘了忘了忘了……”
人群欢呼着一拥而上,方小帆立即大笑大喊地尖叫起来,但没一会他的声音就变了调:“啊!啊——三七了,三七了!头七咱没赶上,没赶上呜呜呜……”
“不好。”樊蓠老实地摇头,用手撑住下巴让自己不至于一头磕到桌上,“你……你还好吗?”
樊蓠心头一跳,算了下日子:距离兰岳城遭到偷袭那一晚,都过去二十一天了吗?
“没有!”樊蓠有些不耐地扭开头,不愿去看段择故作凶狠的夸张表情。
段择收起笑容,深邃的眼眸认真地盯着她,“其实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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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问你酒量,我是说……”樊蓠看了看院子里的众人,抬手捂住眼:“看着他们,我都难受……那种感觉,我明白的。”那是孤单的感觉。“哪怕身处人堆中,还是不知吾谁与归、何为归处。”
“啧,这事啊……”提
“混账玩意……”段择噌地起身大步走出去,“好好的一坛酒你们直接给老子往地上拍,糟蹋东西挺乐呵?谁?站出来!”
段择愣了下,“你喝酒了。”并且哭过了。看了眼酒坛,最多只倒出了一碗的量,但是她面前的碗里只剩下最后几口而已。“你酒量怎么样?”
“果然是多情的人啊。”段择摇头笑笑,伸手把酒坛拉到自己面前,她还是别再喝了。
樊蓠揉了揉发酸的鼻腔,她想起了民间有种说法,没有被安葬立碑的人们,灵魂是无法归家的。当日西虏兵被打退时,来不及从堆积的尸山中带走战死的同族,便放火将他们一同烧掉,因为尸身烧焦无法辨认,段帅最终下令将他们一同埋葬,碑文上书“千人塚“而无一战士姓名……
方小帆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段择走过来,重重却慈爱地撸着他的脑袋:“小家伙酒量不好就少喝嘛,你们也不拦着点,看他在这撒酒疯。”
“你心里真是那么想的还是装出来的?为什么你经常是一副无赖或者恶霸的德性?”她总觉得这个人的面皮外部罩着一层无形的面具,那上面画满了标志性的脸谱,嬉笑怒骂或好或坏都是它,她看不穿他的本来面目,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小人。
“谁忘了?!你以为只有你自己长了心呢?”旁边年长的老兵推搡着他的脑袋瓜,有些年纪小的诸如小风小云他们已经在暗自揉眼眶。
“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
方小帆和三两弟兄互相搀扶着,鬼哭狼嚎地扑到段择面前,一个个把碗里的酒往他脸上怼:“头儿!头儿啊~你怎么没喝?不醉不归,不喝倒下今晚别想走!”
“他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比你好。你说你怎么也喝起来了?这帮人,谁把酒放这的?”
后者自然尴尬,“怎、么了?”
樊蓠偷觑了眼段择,那人的目光出奇的宁静,堪称温柔地注视着这群被悲伤笼罩的人。他伸手抹了把涂孝云的脸,“都是战场上杀过敌的‘老’战士了,万一哭红鼻子回到军营里不怕被笑话啊?”
“嗯?”
这才是最扎心的话,他们都知道,哪怕如今新加入的军队人马再多,也始终找不回昔日的同袍了。方小帆重新埋头痛哭,沉闷的呜咽声飘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格外令人心碎。
樊蓠琢磨着这帮人今晚回营地肯定是晚了,受罚妥妥的。也不知道把这院子作成什么样了,好在涂奶奶耳朵不好使不会被他们吵醒。
“有时候你让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军官,很好很好,”樊蓠趴在桌面上困惑地看他,“比如说刚才。可是,你是个好人吗?听说,你当初是因为偷盗古墓财物中饱私囊而被段帅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