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三月身孕。
他们的孩子。
字字如刀,不外乎如是。
曾经燕齐光有多期待他和嫮宜二人的孩子,现在就有多痛。
可惜韩耀并不打算就这样罢休 ,他复又跪下去,眼睛亮得惊人,郑重道:“待方女官病情好转之后,请陛下将她赐婚于我。”
燕齐光浑身一僵, 目光如箭一般剜过去,半天才从齿缝里咬出一句话来:“她是朕的女人。”
韩耀不闪不躲,安然让他看着,才平心静气道:“她不过回宫才几天,先是小产,现在又几乎丧命,可见宫中这个是非之地,她是呆不了的。若陛下还有一分念往日的情分,就放她出宫,也算是给了她一条活路。”
他说得越平静,燕齐光反而越发不出火来,他手边一份奏章已被揉得皱成一团,半天沉默之后,才咬着牙迸出两个字:“休想。”
燕齐光脸色Yin沉得吓人,韩耀却不以为意,反而从容笑出来:“既如此,陛下大可等方女官醒后自己问她,看她是否还愿意留在宫里。”
二人双目对望,眼里都是炙热的怒火,有人挑衅,有人深沉,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情绪蓄势待发,最终都化作一点势在必得的决心。
二十余年的肝胆相照,终于还是如新元大长公主所虑,悄悄生了一条裂缝。
“陛下!参已从库房找出来了!奴才这就叫人送去永巷?”
门口禄海还喘着气的声音传来,正好打破此时这胶着局面,燕齐光不再看韩耀,快步走出去:“不用,即刻将参送到紫宸殿,把太医院的院使及左右院判传至那里,让他们即刻处理这参。朕特许他们宫中骑马,让太医即刻过来!”
连说几个“即刻”,禄海一惊,身体已经本能地伏下来,恭声应了声是。
又听燕齐光吩咐:“朕先行,你去备朕的肩舆,切忌挑几个手脚稳妥的人来抬。”
其实能在御前伺候的,哪有什么手脚不稳妥的呢?不过是怕颠了那一位罢?禄海只能继续应了,待重新一抬头,见他主子已大步奔出几丈远,只看背影,都能看出焦灼来。
韩耀站在殿中,深深叹了一声,并未跟上去。
他从来求药的这刻起,从亲自说出一切的时候,其实心中已猜到结局。
若非情势危急,他本该作壁上观。
只是他早已下场。
此刻他别无选择。
不管是否非本意地成全了燕齐光,不管日后如何……
方女官。
嫮宜。
韩耀心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你总得先活着啊。
在宫中二十几年,燕齐光第一次踏足永巷。
他知道永巷萧条、知道永巷破败,但从不知是这样萧条、这样破败。
好像宫中所有华丽宫宇背后的Yin暗面,都集中体现于此了。
她此时就躺在这样的地方吗?就是在这里失去了他们的孩子吗?
燕齐光站在门前,旁边众人跪了一地,有些人抖得厉害,却仍鸦雀无声。
门是开着的,他可以看到有人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那人哪怕盖着被子,也依稀能看出形销骨立,憔悴不堪,却仍有一种病骨支离的美。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眼前。
这只手修长洁净、不染尘埃,可是只有燕齐光自己知道,他曾经为了权掌朝纲、为了收拢人心,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只手会染上他和宜娘的孩子的血。
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悄然染上的血。
他真的不知情吗?
他可以知情的。
只是他故意选择了去不知情。
近乡情更怯,燕齐光立在原地,久久不能挪步。
后头禄海带着肩舆小跑着过来了,他才终于深呼一口气,进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