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得傅仇耳廓嗡嗡直作响。
他一向只认自己命不该绝。今天这仗,在以往六七年的摸爬滚打中,也算不得是死绝的路。他抬手:“还有机枪没?给我。”
参谋来来去去搜到一架。傅仇踢他一脚:“给我装弹。”遂爬起来猛地一窜,对着渐渐汇合的鬼子就是疯狂扫射:“都他妈给我死!狗日的!狗日的!”鬼子应声倒下,炮火却又轰击而来。直炸得人耳朵要出血。
“团长,团长,咱们赶紧撤吧!”
“团长!团长!”
傅团长一把把人赶走:“你、还有老吴,你们赶紧去报信儿,叫支援!这鬼子不能放!放了他们下一步就要扫到后方医院去了!”
“可是团长……”
“你他娘的话怎么这么多,叫你去就去!老子死不了!”
几人纠缠几下,遂走了。
傅仇又跟对面乌泱泱的蝗虫对干了半个多小时。搞得浑身跟刀砍了似的全是血。伤口都跟火熛了一样皮肉都卷起来了。
雪原已变焦土。
傅仇把脖子上坠的那副银手镯掏出来。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擦擦,没擦干净,又在地上找点干净的雪洗洗,才稍微利索了点,摸着手镯晃晃铃铛,在脸上傻笑。
姐姐,姐姐,今天这仗真他妈难打。姐姐,姐姐,你说要是真死了,谁来给我收尸啊?不得又麻烦恩人。姐姐,姐姐,要是这次死不了,又麻烦了恩人,你说你的手镯能答应送人家吗?
山风吹来,带着雪的冷气,又浮着血的腥热。
晃完手镯,傅仇给东西塞回去。在满鼻子的硝烟之中七拐八拐,摸到两把长枪,对着对面就放火。
蝗虫缓缓靠近围拢。傅团长身后不剩百人。
不知怎的,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夏天时季冷子坐在石板上吃瓜时,那双灵活修长的手。
10
傅仇果然食言了。他又像第一次那样,整个人不成人形地被抬到季冷子面前。
皮开肉绽,多处弹穿,傅团长浑身没一块好皮。两个抬着担架满头纱布的兵急得要哭:“季医生,季医生,救救我们团长吧!”
“他说什么也不肯撤,直到支援到了,他才倒下来。”
季冷子什么话也没说。埋头给他拾掇,尽管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傅团长这回是肯定活不成了。他哪像一个人啊:脸上血淋淋的,身上到处都是窟窿,就算没断手断脚,这血流也给流死了。
手术一做就是七个多小时。傅仇被拼拼凑凑又成了个人。整整两天一夜,这个桑庄唯一活下来的年轻汉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喃喃叫着:“姐……姐……”
季冷子被欣喜若狂的兵叫过来检查,陷于高热的傅团长抓住他的手,像瘦鹰般钳着不撒爪。
“姐姐,姐姐。”他对着季冷子叫。
情况还远远不是很乐观。傅团长烧得神魂俱散,迷惘中似乎已经回到桑庄,回到了那个如今早已长满荒草的村庄。他好想再见姐一面。那次上山走茶,他兴奋的嘞,连走的时候跟姐见一面都忘了。
他就这么走了。以至于之后每次回想起来,始终都记不起最后一次跟姐说话是什么样子了。他说了什么?姐又跟他说了什么?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能记起来姐在河边洗衣服的样子。
季冷子站在病床前,任由他抓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雪融化完的前一天,傅仇醒了。没有麻药、没有消炎药,更没有任何止疼药,但傅仇又从阎王那里捡回了条命。他不是说了,他命不该绝。
浑身上下三十六处伤口,弹孔十几个,他包得像木乃伊。傅团长奄奄一息地说:“季冷子,你又救了我一命。”
季良正给他换药。一层层揭开纱布,结痂的地方扯得生疼。傅团长紧绷着肌肉不敢动弹。季良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个叠的整齐的方巾:“咬这个。”
傅仇感动得要落泪:“季医生,除了我姐姐,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这伤一养就是好几个月。
傅团长这次又立下大功一件。上头说给他特批放假。傅仇把电报纸来来回回看好几遍,又不确定地问问:“真这么说的?也不给我点其他的啥?”
季冷子没有再给他读一遍。
11
天又开始变暖放晴。
那湖边水草长出毛茸茸的茬。从去年的苇草荡子底下发出来。
这天,有个伤员闹事,是个年轻的兵。他把季医生的头打破了皮。
傅仇跑到现场的时候,什么风都没让他赶上。他伤还没大好全,跑不快。
傅团长好说歹说要给他消毒包扎。就像每次季冷子给他包扎那样。包完傅团长一共骂了那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兔崽子九十九遍。
他问季冷子那兔崽子为什么要打他,季冷子没说。
不说就不说吧。傅仇把他拉到帐外,到一处草丛里拿出一把茅芽尖。“吃的。”他说。“我没什么事,到外头乱散,刚摘的。保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