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已经被他暖得化成冻水。傅团长打着抖问:“侦察兵!狗日的鬼子什么时候来?”
浑身白的士兵爬过来:“团长,说是天亮之前肯定得打这过。”
傅仇把狡诈的鬼子翻来覆去暗地骂了几遍,才又趴着伺机而动。
直到东方渐白,才从远处茫茫白雾中隐约出现一长条黑色的蚂蚁。傅仇回头跟部下发手势号令。一抬眼,远处山岗上突然出现个人头。
他赶紧大叫:“山顶有埋伏!注意躲避!注意躲避!分两头撤!”
这狗日的日本鬼子!
铺天盖地的枪声炮火声刹那间一触即发。满山白雪上绽开红花。山坳之中的九团腹背受敌,显然是被预判了位置,来了个包抄。
傅仇顶着机枪在沟壕内疯狂扫射。前面扫完,背后的换弹手中弹倒地。他薅住一个兵:“给我换弹!”又调转枪头对着背后射击。一圈打下来,鬼子摇晃倒地数几十名。
很快枪弹见底。傅仇把枪往石块上一砸,那枪就歪扭烂得不成型。他从沟壕里往两边撤,拔出手枪对着山顶一放,一个机枪手正中眉心而倒。
“干他娘的!叫你打!叫你打我!”他怒目圆睁,眉毛上的冰碴又白又凛。
一路人往后撤到个山窝窝里。身边的参谋直说人员伤亡早已过半,唉声叹气地听着他心烦。背后火光冲天,炸得傅仇耳廓嗡嗡直作响。
他一向只认自己命不该绝。今天这仗,在以往六七年的摸爬滚打中,也算不得是死绝的路。他抬手:“还有机枪没?给我。”
参谋来来去去搜到一架。傅仇踢他一脚:“给我装弹。”遂爬起来猛地一窜,对着渐渐汇合的鬼子就是疯狂扫射:“都他妈给我死!狗日的!狗日的!”鬼子应声倒下,炮火却又轰击而来。直炸得人耳朵要出血。
“团长,团长,咱们赶紧撤吧!”
“团长!团长!”
傅团长一把把人赶走:“你、还有老吴,你们赶紧去报信儿,叫支援!这鬼子不能放!放了他们下一步就要扫到后方医院去了!”
“可是团长……”
“你他娘的话怎么这么多,叫你去就去!老子死不了!”
几人纠缠几下,遂走了。
傅仇又跟对面乌泱泱的蝗虫对干了半个多小时。搞得浑身跟刀砍了似的全是血。伤口都跟火熛了一样皮肉都卷起来了。
雪原已变焦土。
傅仇把脖子上坠的那副银手镯掏出来。手上的血在衣服上擦擦,没擦干净,又在地上找点干净的雪洗洗,才稍微利索了点,摸着手镯晃晃铃铛,在脸上傻笑。
姐姐,姐姐,今天这仗真他妈难打。姐姐,姐姐,你说要是真死了,谁来给我收尸啊?不得又麻烦恩人。姐姐,姐姐,要是这次死不了,又麻烦了恩人,你说你的手镯能答应送人家吗?
山风吹来,带着雪的冷气,又浮着血的腥热。
晃完手镯,傅仇给东西塞回去。在满鼻子的硝烟之中七拐八拐,摸到两把长枪,对着对面就放火。
蝗虫缓缓靠近围拢。傅团长身后不剩百人。
不知怎的,他心里想的竟然是夏天时季冷子坐在石板上吃瓜时,那双灵活修长的手。
10
傅仇果然食言了。他又像第一次那样,整个人不成人形地被抬到季冷子面前。
皮开肉绽,多处弹穿,傅团长浑身没一块好皮。两个抬着担架满头纱布的兵急得要哭:“季医生,季医生,救救我们团长吧!”
“他说什么也不肯撤,直到支援到了,他才倒下来。”
季冷子什么话也没说。埋头给他拾掇,尽管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傅团长这回是肯定活不成了。他哪像一个人啊:脸上血淋淋的,身上到处都是窟窿,就算没断手断脚,这血流也给流死了。
手术一做就是七个多小时。傅仇被拼拼凑凑又成了个人。整整两天一夜,这个桑庄唯一活下来的年轻汉子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喃喃叫着:“姐……姐……”
季冷子被欣喜若狂的兵叫过来检查,陷于高热的傅团长抓住他的手,像瘦鹰般钳着不撒爪。
“姐姐,姐姐。”他对着季冷子叫。
情况还远远不是很乐观。傅团长烧得神魂俱散,迷惘中似乎已经回到桑庄,回到了那个如今早已长满荒草的村庄。他好想再见姐一面。那次上山走茶,他兴奋的嘞,连走的时候跟姐见一面都忘了。
他就这么走了。以至于之后每次回想起来,始终都记不起最后一次跟姐说话是什么样子了。他说了什么?姐又跟他说了什么?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能记起来姐在河边洗衣服的样子。
季冷子站在病床前,任由他抓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雪融化完的前一天,傅仇醒了。没有麻药、没有消炎药,更没有任何止疼药,但傅仇又从阎王那里捡回了条命。他不是说了,他命不该绝。
浑身上下三十六处伤口,弹孔十几个,他包得像木乃伊。傅团长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