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到树梢。
烟云般的柳条无风而动,澎湃的死气潮水般涌来,浓郁得如有实质。
程宗扬闭上眼,丹田中的生死根不断鼓张,如同长鲸吸水,吞吐着此地不知郁积多少年的死亡气息。
他一开始只是想察看城中乱状,但从宣平坊出来,途中便陆续感应到一些死气,只不过
间隔已久,大多数死气已经消散,只留下少许残痕。想也知道,这样大规模的动乱,免不了出现杀戮和死亡。
直到路过大宁坊,死气蓦然变得鲜明而强烈。程宗扬不想暴露自己生死根的秘密,按照当日的路线重走一遍,结果遇上浑府灭门的惨案。
丹田内的生死根仍然被那股诡异的寒气阻塞,转化不畅。因此程宗扬又转往上清观,趁着探视惊理,一边用转化的生机助她恢复,一边顺便化解,却没想到临走之际,燕姣然会劝说他慈悲。
程宗扬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注入的生机太多,被燕姣然识破了生死根的秘密。虽然王哲告诫过不要暴露自己身怀生死根,但即使被燕姣然发现,也不见得就有危险,毕竟王哲也没有因为自己身怀生死根就诛杀自己。
从燕姣然的反应看,也许有,但更大的可能是没有。
程宗扬最奇怪的是,作为与岳鸟人这个穿越者朝夕相处过的燕仙师,却认定自己并非天命之人。
程宗扬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谁证实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不明白燕姣然为何如此断定。难道自己融入得这么成功,连燕仙师也把自己当成六朝土著?
不过燕姣然最后几句话,让程宗扬一时间出离愤怒,话中蕴藏的意味,就好像是指斥自己为了吸收死气,故意掀起杀戮。
我程大圣人是那种人吗?
我被李昂坑得这么狠,你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劝李昂善良呢?那帮阉狗还在拷掠乱党,你怎么不去劝他们善良呢?
恼怒之余,程宗扬索性不再克制自己。随后这一路,他倚仗生死根的感应,哪里有死气往哪里去,将沿途的死气一扫而空。
其实这会儿冷静下来,程宗扬能感觉到燕姣然不见得就觉察出自己生死根的秘密,最后那几句话,很可能是仅仅出于悲悯的好意,并非指斥自己冷血不仁。反倒是自己胸中戾气太盛,有些过于敏感了。
但这一路走下来,却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意外:独柳树。
除了都卢难旦妖铃,程宗扬从来没有遇见过能够蕴藏死气的物品,更不用说是一棵植物。这株独柳树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树下的黄沙场不知诛杀过多少高官显贵,自己甫一靠近,无数柳条便斜拂过来,积蓄的死气潮水般滚滚注入生死根。
让程宗扬意外的是,不知是漫长岁月的沉淀,还是独柳树本身的异状,汹涌而至的死气并没有像寻常死气那样,因为生死根运转不畅而凝滞,而是如同春雨一般,浸润着生死根,然后化为真元。
发现吸入独柳树的死气之后,生死根并没有堵塞,程宗扬闭上眼睛,双臂平伸,仿佛要去拥抱独柳树喷发出的汹涌死气一样,竭力催动丹田,将转化的真元纳入气海。
他进入第六级通幽境之后,气海扩大数倍,以往还算可观的死气顿时显得杯水车薪起来,更别说光靠自己修炼,想达到圆满的境地了。
可独柳树的死气仿佛无穷无尽,不过一刻钟,丹田就被浩荡的真元填满。
程宗扬敛神屏息,正待一鼓作气,突破通幽境初阶,踏入中阶的境界,突然间仿佛落下一道水闸,澎湃的死气戛然而止。
面前披拂飘舞的柳条低垂下来,宛如老君长垂的寿眉,接着一道柳枝摩擦般苍老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少……年……郎……”
“勿……多……食……”
程宗扬怔了半晌,这是什么鬼?谁在跟自己说话?柳树成精了?
他试探着在心里道:“你……是谁?”
心底波澜不起,自己刚才听到声音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前辈?”
“仙君?”
“大圣?”
“老树精?”
“柳爷?”
程宗扬把自己能想到的称呼全用了一遍,却不见任何回应,情急之下,张口道:“喂!”
郑宾、杜泉、童贯、铁中宝等人都在旁边,闻声同时上前,“程头儿?”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笑道:“没什么,只是见这棵独柳树如此壮观,看得入神了。”
“京师就是好啊。”铁中宝道:“像我们凉州,哪儿见过这么大的树?早让人砍了当劈柴烧了。”
童贯道:“侯爷,这地方凉浸浸的,要不咱们回去吧。”
程宗扬呼了口气,“回去。”
他拨转马头,马蹄溅起黄沙,沿着来路驶去。
踏上长街时,程宗扬回头望去,只见一根柳条微微舞动着,仿佛在跟自己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