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一睁眼,身侧床铺空空荡荡。
昨夜发生的事情慢慢浮现。
她感到悲伤又沮丧,此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哽在腔子里。
“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不等宫女答话,她莫名火起,坐起身子,双手搬起床上的玉枕,奋力向地上掷去。
玉枕坠地,铿然一声,殿内侍奉的宫女宦官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请贵人息怒。
刘协在外间听见声响,忙快步走进内室,见她披头散发坐在床上,神情委屈凄惶。他几步上前,抱住了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手轻抚着她后脑的头发。
曹节习惯性地用力挣了一下,没有挣脱。戾气在他温柔的怀抱中霎时消退,她轻轻问他:“我乱摔东西,你不生气么。”
他摇头,只说:“我没有走,只是不知道等你醒来时该如何面对你,便去外面站一站。”
他这句解释和安抚,在外人听来没头没脑莫名其妙,却直戳她的心事。
她慢慢地,纤细的手臂缠绕上他,起初松松地抱住他的腰身,慢慢收紧,抓紧了他的衣裳。
“陛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要消失。”她说。
她的话加了称谓。她是在明明白白地祈愿,祈愿他不要消失。
他整个人先是一僵,随后慢慢松开。
遣散宫人,他坐在她身旁,轻声叹道:“你有时候让我觉得害怕。”
曹节笑道:“很多人怕我。这里的宦官宫女们都怕我。我刚刚还砸了东西。”
“不一样。”他说:“我怕的是有一天,我会害怕你消失。”
又是一句旁人听了会困惑不解的话。她听了,却是宛如心头被一拳击中,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她初次见他时,害怕,怕的就是此刻,怕的就是他此刻所说的。
“可是陛下已经有皇后了,”她说:“陛下很怕皇后消失,对吧。”否则他不会用一根手指对她发狠,不会同意她复仇的邀请,不会在曹Cao面前因一句口误而浑身冷汗,不会心细如发察觉她懒于光顾椒房殿,不会……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因为身边消失的人越来越多,我一面习惯身边有人消失,一面开始每天都惴惴不安。我不怕死,我只怕皇后消失。”他说:“近来,我开始怕,我怕有一天我要承受多一份的惶恐,去害怕你消失。我已经生活在足够多的恐惧里了,所以……之前一直不碰你,绝不是因为不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不想一同报仇,只是害怕若再缔结更深的缘分,将来羁绊被人斩断那日,彼此都痛。”
曹节微嘲地苦笑道:“难道陛下以为,区区肌肤相亲,我的心便能与你相连了么。”
“若是别人,侍寝无非只是侍寝。可是你——虽然我不知道你进宫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他说:“不信你看,我刚刚说的话,你全部都明白。你是从心底里明白的。就像你每次抓住我的衣摆,我都明白。就像你刚刚为什么摔东西,我都明白。”
“我们不一样。别碰我,不要跟我说话。”曹节猛地站起来,鞋袜都不穿,光着脚跳下床榻跑了出去。
刘协没有去追。他只吩咐内侍道:“远远地跟着贵人,看着她不要出事就好。切莫上前惊扰她。”
曹节在外面晃到黄昏天黑才回芷阳殿。
殿内灯火荧荧,刘协坐在桌案前,手捧着一卷书读,但显然是在等她。
看见她回来,他搁下书,站起身。
温暖的灯光烫得她双眼一shi,她望着他,直到他身影化作一片明亮的模糊。
“如果,最先遇见的是陛下,就好了。”她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