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久才能找到?”玛格丽塔问。
玛格丽塔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拉斐尔。你到底是将我看做人,还是将我看作非人?”
那幅作品岂止是没完成,它还处在构想阶段,虽然看得出拉斐尔已经在这幅画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那七八个版本的草稿图就是佐证。说七八个还是往少里算的,毕竟,拉斐尔对于局部细节的描绘更多,光是一双手的造型就铺满了好几张标准尺寸的画布,而手部经过了一次调整之后,人物的头颅和面部细节也必须经过调整。
“取巧。”
他把不同之处指点给玛格丽塔看。
拉斐尔面色青白,摇摇欲坠:“主啊!”
玛格丽塔不觉得这好笑,并且完全没听懂。拉斐尔只好无奈地告诉他:“亲爱的,将事物放置在画布上当然是一种精妙的技巧,但从无数个人、无数张面孔、无数种表情中,归纳出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同样也是卓越的能力。”
“对你目前的女性身份而言,你的肩膀太宽阔,腰胯太窄小,这还只是让人对你的性别稍有困惑;最严重的在于肌肉的安排。你的面部肌肉是完整的一块,对么?你
“……我看着差不多。”
“但不听和不看并不能让它们不再存在啊。”玛格丽塔说。他看一眼拉斐尔的表情,还是转向了画作,“那么,经过这么多次调整之后,你对哪一个版本更满意呢?”
“都可以。”玛格丽塔慷慨地把手搭在胸口的布料上,“你真的不想要参考吗?”
“她看起来累得犯困,她怀里的婴儿看起来姿势很不舒服,而且又冷又饿,下一秒就要哭了。”他说,“我不明白。什么人会想要这样的画像?是一种性癖吗?我可以理解是一种性癖。人类的性癖千奇百怪,虽然我不赞同把婴儿包括在里面。”
他牵着玛格丽塔的手来到窗台前,请她随意摆个姿势。
“看来你没有画家的眼睛,亲爱的。”拉斐尔笑盈盈地同他开了个玩笑。
“上次的画还没有画完呢,”他说,指的当然是玛格丽塔第一次来时的事,“我在白天观察过你家的周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把场景安排在面包房里如何?”
听完讲解,玛格丽塔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肚明的,玛格丽塔根本不是个女孩,也完全不需要名誉这种东西,可拉斐尔一想到外界会发展出怎么样的窃窃私语,人们会用怎样饱含鄙夷与轻蔑的眼神注视玛格丽塔,就觉得完全无法忍受。
“你二者兼具。”拉斐尔吻了吻他的脸颊,“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他一时间默然无语。
拉斐尔缓了一缓,血色慢慢浮上面孔。他悲伤地微笑了一下,轻柔地说:“我还没有找到最能表达情感的姿态和眼神。总是这里有一点不对,那里有一点不足;就好像真正的作品已经在被我错过和遗漏的某跟线条上了,但我怎么也没办法发现它。我还在找呢。”
“谁能说取巧是什么错呢?”拉斐尔轻快地说。
“我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请恕我直言,亲爱的,如果我真的按你的样子画……恐怕人体和透视都会有问题。我早就想说了,亲爱的,”拉斐尔略微停笔,“你知道你的身体有严重的错误么?”
“这可真说不准。有时候几天,有时候几个星期,最多可能需要一个多月。我尽力而为,但绝不拖欠。”拉斐尔说,“现在有你陪伴在身边,我想可能明天我就知道该怎么画了。”
这次玛格丽塔听懂这种逻辑了。他凝神看着草稿,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你不是还有作品没完成么,亲爱的。”他说,“我想留下来看你画画。我记得你画画的时候总是希望有爱人陪伴在身边,不是么?我就不回去了。”
玛格丽塔用手指描绘拉斐尔柔和的下颔线条,肌肉在他的指腹下鼓动。他笑了一下,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翻身坐起。
画画就是这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手指弯曲的角度、手腕贴合的距离、手臂和身体行程的夹角,但凡有一个做出改变,就必须得重新对人物的整个脑袋进行绘制,而那包括了头颅倾斜的弧度,眉目呈现的神态和眼神的落点。
可假若他真的无法忍受……那么就不该在夜晚时分去见玛格丽塔,或者更早的时候他甚至不应该主动前去与玛格丽塔攀谈。
“因为,人就是那么精妙的生物啊。”拉斐尔带着自豪的微笑向玛格丽塔一一解释自己的思路,“大体的框架是最容易决定的,老实说那也没什么能多做创新的点,毕竟都是写在经书里的内容,改得太多雇主可能会大发雷霆。收不到佣金还是小事,如果被认定渎神,恐怕有牢狱之灾。我擅长的是营造细节——”
他几乎要扑过来捂住玛格丽塔的嘴:“请不要再说这种可怕的话了,亲爱的玛格丽塔——我知道你所能看到的邪恶与污秽远远超过我所能想象的,但那恐怕不是凡人应当目睹甚至聆听的东西。请不要再说下去了,那太可怕了!”